1 三十的夜
红彤彤的对联,高挂的红灯笼,火树银花的世界。我仰首夜空,看璀璨的烟花华丽的升空,奢靡的绽放,完美的谢幕。
期盼世间永恒,万物永生。
没看过春晚,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每年的三十夜,我很少是坐在火盆边围炉夜话的,而是三五成群穿越在祖先的坟茔前,点蜡烛,烧香,磕头,烧纸钱,放鞭炮。家族人甚多,上坟是相约一起的,十几个人,热热闹闹,奶奶的坟前有棵黄樱树,我们常常围着死去的黄樱树叹息,再继续着黄樱树的传奇。黄樱树曾经的美丽未曾见过,但一直有人持续地说着,她是世界幸存的极少的几棵,曾经芳华绝代,如今钢枝铁节,突兀地矗立。树的前边便是财神庙,其实只有各种的牌位,陆陆续续上香还愿的人在这里噼噼啪啪的放鞭炮,烧着纸钱。夜色中远处的“上善山庄”特别的迷离,山庄的灯火,漫山遍野的烛光,街市的灯火,汇成了光的世界,又斑斓成夜色。
穿街走巷,翻山越岭,我总在他们上坟的间歇,欣赏夜色。
三十夜的火,十五的灯。可三十夜里走在哪里都是灯的海洋,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反而越发迷离的可爱,物以稀为贵吧。
远山依稀可见,星空与灯火交织,这样的夜色太美。
夜色的美妙无法用语言描绘,心中的欢欣无法用文字诉说,我徒劳地举起手机、又颓然地放下,没有什么可以让这样的景,这样的境永存。有种美让人绝望,想挽留,又是如此的无能为力。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浮士德说:“真美呵,你停下来吧。”朱光潜说:“慢慢走啊,欣赏啊!”想起禅师说:“缘来莫拒,缘去莫留。”体验过,心中的鸟已经飞过,天空不必留下鸟的踪迹。
新年的夜,红灯笼将喜庆渲染,一圈一圈荡漾开去;鞭炮声搅乱了空气,空中的火药味总有种掩饰不住的甜蜜;夜风是温暖的,轻轻悄悄的从身边掠过,不必问它从哪里来,又去向何方,它带走了三十的夜,又留下了新一年的希望。
2 正月初一
新年的早晨,吃过饺子,是要去给各位故去的老先人拜年的,这里的风俗是这样。
而我更觉得像踏青。
三三两两的人群,走在昨夜燃放鞭炮留下的遗迹上。穿着鲜亮的衣服,嘻嘻呵呵的前呼后拥着。家族的人是分拨前行的,谁和谁关系有多近,关系有多远,在老祖坟这里是有清晰的记载的。家族意识在如今日益淡化的今天,在这里却是如此的鲜明的存在。
血脉相近的人,行走在相同的祖坟间。因为回老家的日子不多,所以总有不认识的自家人热情的招呼。
中国的宗族特别有意思,它既禁锢了人的思维,又牢牢的维持了人与人的关系。特别在如今的社会,宗亲们分居各处,飘在各地,常年的离散,异乡的漂泊,人生的多味,常让人自觉不自觉的想起儿时,想起天井杂院中的童年与乐趣,常常,想起那些亲族们之间地恩怨情仇。
当初为了一些什么,远离了家乡。也许是追逐一片云,一阵风,也许是渴望已久的功名利禄,也许是一位惊艳的女子那一个飘忽的眼神,也许是追寻梦中的橄榄树……抬起了脚,再也难以停下,背转的身影只能越来越模糊。
故乡有的山山水水,异乡都有。一条曲折有致的小溪,蕴藏着无数故事的鹅卵石;一直通向远方的小路,路边青青的野草,草中盛开的野花,甚至一只蚂蚱。山峰矗立于斜阳,万籁有声,山风阵阵,吹来的都是家乡的味道。“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
不像故乡的异乡让人悲伤;太像故乡的异乡照样让人思断肠。
春节了,一个多么令人期盼的日子,所有的情绪都可以在这里汇聚,所有的借口都可以在这里终止,所有的付出在这里都可以停歇。
不用寻找任何借口,无理由的停栖,泡一杯茶,在响晴的正月里,眯着眼,享受着温馨的时刻。
一卷泛黄的族谱,一张古旧的图画,一摞古旧的书籍,在这些故纸堆里,可以清晰的看见家族的前世与今生。
融入一个新的家族,不是一张纸,一个仪式可以完结的,需要新人们的长期努力,了解这个家族的过往,了解他们的现状,习惯他们的习俗,融进他们的生活,然后,你为这个族的事或喜或悲。
融入了,但并不会遗忘自己的故乡。
3
我的族人们与夫家很多习俗不同。
记忆里,团年饭一定要在将近夜半吃的。年夜饭程序繁多,种类齐全,每道菜都有名目。父亲们三十这天,要摆香案,扫烟堆,据说是为了赶年兽的,然后贴对联,手札灯笼……母亲们更忙,准备各种饭菜,很是考验人的水平。
年夜饭要等所有的工作做完,老先人们的门厅灯火通明,后代子孙们叩拜之后,才回家吃的。大院子里的人是不拘泥于礼数的,自家的年夜饭吃不完,也要去别家拜年,吃饭。小时候,一顿年夜饭要吃将近五六个小时,抽空到这家吃点新品,那家吃点点心,三十夜里几乎把院子里人家的饭都吃到了。
看夕阳下沉,看灯火渐次亮起,家乡人是不计成本的浪费着时间,“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木心先生的《慢》最好的诠释了这种生活。
晚饭过后,打着灯笼呼朋引伴,穿着过年的新衣服花枝招展,比较谁的父亲手巧,扎出的灯笼漂亮,看谁的过年衣服好看,比着谁家的饭菜好吃,比谁的红包里钱多,从下院子,蜂拥而至上院子,然后转战其他的零散住户……
笑声朗朗,歌声阵阵……故乡的老院子里,处处留下我们的欢歌笑语。
幽深的四合院子在,踩踏溜光的天井石在,雕刻着花纹的门楣在,石头的门墩也在,埋着牛皮的悠长甬道依旧悠长,可木质的鼓皮屋已经破败;古老的桂花树依旧在,可树下的皮影戏早已散场;青翠幽静的竹林在,那条蜿蜒的小路依旧,可是儿时的伙伴也分散在各处,就像蒲公英的种子,撑着那把雪白的伞,随风而起,风止而息,在新的土地繁衍生息。
《夏洛的网》中,夏洛的子孙们趁着风飘走了,也有落地生根陪伴着韦伯特,可韦伯特总是很怀念夏洛,谁也无法取代夏洛在它心中的地位。
儿时的伙伴,在每个人生命中都是非常重要的。
又是一年团圆时,你们在他乡都好吗?
4 正月初二祭财神。
财神庙却是各有不同。
我行过许多路,见过许多桥,也见识了形形色色的财神庙。
美丽的白河岸边,古老的南阳府衙之旁,财神庙宽阔而深邃,在院子中有范蠡的塑像,有石刻:商圣范蠡。漫步曲折的荷塘边,范蠡泛舟西湖的故事在脑海浮现,有人说范蠡是与西施一起隐居人间的,但我们其实都知道那个悲伤的故事,浣纱的西施使西湖的鱼儿沉迷于她的美丽忘记摆动尾巴,萌萌地沉入湖底,而西施的结局竟也是沉入湖底,鱼儿们可以摆动尾巴再次浮出水面,可西施呢,只能在西子湖里永远的沉睡。
范蠡架起小舟,在绿荫下无限怀念那个浣纱的少女,那个让他一见钟情,怦然心动的女子,可惜世事弄英雄,国仇家恨只能扛在这个柔弱的女子肩上,爱恨情仇抗不过家国利益,他亲手把这个绝色的女子送仇人。
他曾幻想过西施完成大业后,能与他共续前缘,可惜呀,她太美,太绝色,太能招惹权利,她只能走上黄泉路。
在男权世界里,女子不得不当替罪羊,范蠡知道西施的无奈,自己的忧伤,当功成名就之时,当成功复国之际,他选择了悄然退隐,相传他的子孙很会做生意,范蠡被称为“陶朱公”,成了世代商人敬奉的圣明。世人誉之:“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
这是范蠡的选择,那选择里有无奈与悲伤。
后来我去山东旅游,参观财神庙时发现里面供奉的是赵公明,泛着光泽的铜钱,骑在黑虎上的赵大帅,宽大的回廊,导游说:“谁在庙里奔跑的最快,谁就会发财”,顷刻之间,包括当时只有5岁的儿子都迅速奔跑起来,看来谁都挡不住对钱财的喜爱。
晋陶潜《搜神后记》载:“赵玄坛,秦代人,得道于终南山”
元明时《三教源流搜神大全》云:“赵公明,终南山人,头戴铁冠,手执铁鞭,面如黑炭,胡须四张。跨黑虎,授正一玄坛元帅。能驱雷役电,呼风唤雨,除瘟剪疟,袪病禳灾。如遇讼冤伸抑,能解释公平,买卖求财,宜利合和,无不如意”。
殿外修建有貔貅,貔貅的头已经被南来北往的人摸的光滑无比。
走过的地方越多,我越很奇怪财神庙中为何供奉的神不一,在上津古城山陕会馆里的财神庙,供奉的竟然是关公。在陕西与湖北交界的一处财神庙里供的也是关公。
为何如此呢?
也许是道教在生长的过程中,不断的融入,变化,所以供奉的神也是五花八门,仅财神就有文财神,武财神,正财神等,非常复杂,但无论供奉的是谁,一律的香火旺盛。
近年来,农村大量劳力外出,他们越发敬奉财神,财神庙里香火不断,还愿的红布条绵延几里路。
“只有几文钱你也求他也求给谁是好,不做半点事朝来拜夕来拜教我为难。”这幅对联也写出了财神的苦恼。
挣钱还得靠自己,勤劳方能致富,不知到处求财的人们是否明白?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还在耳边,绵延不断的红色长布条一直向前延伸……
5热热闹闹的春节将持续一段日子。
初五日俗称破五,民间俗言“破五不出门”,初六利出行,到初六商家举行开市,居民方始探亲。
初一到初七分别为家畜点灯,初七是人的生日,记忆中,别的日子可以点半天蜡烛,但初七那天晚上一定要灯火通明。
因为初七俗称人日,俗言这日天晴气朗则利人口繁衍,东方朔《占年书》:“人日晴,所生之物蕃育;若逢阴雨,则有灾。”
“春辉新入碧烟开,芳院初将穆景来。共向花前图瑞胜,试看池上动轻苔。林香半落沾罗幌,蕙色微含近酒杯”。林兹《人日》道尽早春的美景。
卢仝《人日立春》“春度春归无限春,今朝方始觉成人。从今克己应犹及,颜与梅花俱自新。”
写出春天带给人的希望,春归大地,带给人的是希望,是幸福,是勃勃的生机。
初八黄昏后祭星神,于院内点灯七盏,象征北斗七星,面北奠拜,以取一年顺遂吉利。
初十俗称“十不动日”,相传这日老鼠娶亲。不可动剪子,否则老鼠咬你衣服;不得动手推磨,老鼠在磨塘里正迎亲呢?儿时,我就曾趴在磨盘上想听听老鼠的迎亲曲,老人们总是会把我赶走。
十三到十六为元宵佳节,几日之内,夜间灯火辉煌,社火秧歌,热闹非常,俗称“灯节”我的家乡年年玩狮子,放烟花,热闹异常。记得小时候在人群中的推推搡搡,记得在美丽的花灯前发呆痴想,记得花船前的精彩表演,那滑稽的撑船人怪模怪样的扭捏动作,那拉长调子的嘶哑唱腔,还有狮子的龙腾虎跃,以及漫天的火花,火花中的笑脸。让人想起沈从文湘西年俗的描写,让人想起《红楼梦》中元春省亲的热闹场面。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与雨”
正月十五夜,我走在灯火璀璨的宋家岭山上,步步是景,处处美得让人心惊,月生中天,宽阔的观景路旁,早樱花已经含苞待放,山上的亭子各占有利地势,尽情绽放,像一朵朵圣洁的莲花,洒在如水的夜色中。
山上观景的人络绎不绝,我与亲朋们,在各处的景点前惊呼,夜色、月色、灯光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给整座山施了魔法,让她美得惊人。
就如你在黑夜中观看黑色的羽毛,静静观赏,看得久了,你会发现她真的美到极致。
夜风拂过,春江花月夜的曲子悠扬婉转的飘来,若隐若现,飘渺极了。
山远翠眉长,花近春夜香。
陶醉在这样的新年佳节里,幸福万年长。忽然想,今天夜里,灵岩寺该是怎样的景致呢?
春到人间月似玉,而我在灯火阑珊处等你。
等我发完微信时,我知道我应该去对面的山上看看。
灵岩寺的钟鼓时时想起,此时应该还有香客在吧,虽然夜已深。
我不是香客,不是信徒,只是想去看那盛大的场面,感受那纯粹的热忱,看那灯火织成的图案,感受那香烟缭绕,烛光摇曳的奇特,听主持那声声吟诵。
站在山门前,眼前是万家灯火,老城、新城尽收眼底,那是世俗的世界,是迷离的尘世。
进山门,钟鼓声声,涤荡心灵。梵音袅袅,心生宁静。
长生灯点缀出各式的莲花,福字。
我忽然很不应景地想起仓央嘉措《格桑花开了》“格桑花开了,开在了对岸,看上去很美。看得见却够不着,够不着也一样美”
生命中,你的格桑花一次次开了,你却站在了对岸,看得见却够不着啊。
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逆风飞翔。
就如这大殿里,卸载了多少抱负理想。每一盏灯里都有一个希望,每一次叩拜里都藏满希冀,每一位香客都带来了满满的愿景。来求菩萨,让他的格桑花开,让他能够着格桑花。
“够不着也一样美”
只有这样你才会一直不敢栖息,不敢懈怠,你会一直跑步前行,去追寻对岸的格桑花。
“雪莲花开了,开在高山之巅。我看不见,却能想起来,想起来也一样美。”
心中藏有雪莲花,看得见,看不见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起来也一样美!
月光普照,月色下,想想你的格桑花,想想你的雪莲花,这是不是浅浅的慧根,仓央嘉措把这样深的哲理,藏在了唯美的诗词里,让不同的人解读出不同的内涵,你看见,你悟得,你就是佛的有缘人,我在夜色中幸福的前行。
7 春节以烟花的绚丽开幕,以烟花的绚丽结束。
新的一年也以此为起点。
有人说,每到年底,就感觉时日所剩无多,就有了紧迫感,而新年却带来了无限富裕的时光,你又有大把大把的时日可以用了,突然有了富翁的感觉。
每个人在这开幕与落幕中都不想白白地走一遭,你会在某个时刻,某种契机顿悟,哪怕你渺小如尘土,你也有阳光普照的时刻。
生命其实就是一个顿悟的过程。
春已经到来,但春花还未开,我要去上班了。就此作为我新年的礼物,给自己,也给大家。你理解也好,不明白也罢,其实都不相干。
你与我的文字相遇的那刻,也许格桑花会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