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鱼

我问:“你能闻出空气的味道吗?”

你说:“什么味道?”

我说:“空气中特殊的味道，空气自己的味道。”

你摇摇头。

我撇下嘴:“今天的味道，很像去年夏天。”

                          （一）

她被带走的那天，天上没有云，地上落满花。

有个人到班级门口，叫她名字。

她走出去，跟那个人走，走了很久。没再回来。

我在班级角落的座位里等，

从清晨等到暮色，任日历撕去一页又一页。

没再回来。

然后我发了疯，到处寻找。

从监控室到校长室，从大街小巷到她家，

我说:“打扰了，请问您的女儿为什么没来上学”

“她为什么没来?”

“她在哪儿?”

“她病了么?”

“她为什么没来...”

“她病了么...”

“她在哪儿...”

我不知道自己哭没哭，有没有跪下，

我记得的唯一，是她妈妈反复地摇头，摇头不语。

最后我累得扑倒在家里床上。

那是去年的盛夏，六月十七日。

                            （二）

那，之前的日子可以称为“从前”。

从前，她和我牵着手，走在繁花绿柳之间。

她对我说:“你闻，这里好香。”

我闭着眼，慢慢地呼吸:“嗯，杏花的味道。”

她笑了笑“不只有杏花，这里面还有玉兰...还有很淡很淡的桃花味。”

我用指侧刮了刮她的鼻梁：“鼻子真好使。”

她说抿抿嘴，“我小时候鼻子就好使，能分辨各种细微的气味。

我牵着她继续走，“那得算是超能力了。”

她哈哈一笑：“那你有超能力吗?”

我撇撇嘴：“也许有吧，我还不知道。”

从前，她站在雪地里，穿着两只小巧的棉靴。

我把她搂在怀里，一起堆一个雪人。

她说:“空气里有你的味道：还有冬天。”

有时，我会详细地问，

比如，雪花有味道吗？冬天的味道是什么样的？

有时，我会闭着眼睛努力闻，努力记住这一刻的气味。有人说，我愿意把你写成诗，我说，我想把你写成花香，从迎春写到玉兰，从梨花写到雪花。

                                (三)

所以，我记住了几十种气味。

在没有你的整整一年，我打不通你的电话，联系不上你的QQ，打听不到你的去向。

心中恐慌，又沉寂，像死者，又带着希望挣扎。

而季节匆匆，

各种我清晰记得的气味一一来过。

闲下来的时光里，

我收集着各种干瓣，大大小小瓶的精油，拾着零落的心情，欲写花香，误成文章。

后来，雪花飞过，

后来，春暖花开。

我知道自己有什么超能力了。我，不会忘记。我能记住你每一刻的表情，你的每一句话，其至每次呼吸。

但，我的超能力，只能对你。

                                (四)

朋友兴冲冲地给我来电话，邀我出去看花。

我漫不经心地应下。

我问“你能闻出空气的味道吗?”

他挑起眉毛:“什么味道?”

我说:“空气中特殊的味道，空气自己的味道。”

他摇摇头。

我撇下嘴，“今天的味道，很像去年夏天。”

他又来了兴致，开始翻包，

“你这个鼻子灵得像狗一样的家伙，肯定喜欢这个。拿，送给你。”

我接过那个像酒精测试仪一样的东西。

“留香机――收集记录和产生气味。”

开发团队是三个字母，JZY。

JZY，为什么这么熟悉?

JZY，白底蓝字。白底蓝字...白底蓝字...

白底蓝字，不会有错.....

在车上，JZY。

去年，车上，自底蓝字

带走她，驶出校门的车上……

我眼前一片混乱，内心轰隆地乱响。恐惧、恐惧、恐惧冲上大脑，我告诉自己，她就快回来了。

但腿不听话，甩下朋友疯狂地跑。

我胡乱冲向各种地方，拿着千奇百怪的证件和卡。

最后，看到了她的面孔，面孔贴在文件上，面孔一动不动看着我，微笑着，文件的大标题是死亡证明。

死亡时间是去年的六月十七日，荒唐的原因，是一串她根本就没有的病的学名。

我不知道说什么

我以为我会，流很多很多很多泪，直到脱水死去，

但是没有，我竟然没哭，

甚至没有哽咽，

乱糟糟的心绪和平淡得反常的心情。

我面无表情、漫无目的地走，跌跌撞撞。

她好像…不远处…在对我说，“你闻，这是好香。”

她好像在，不远处对我用力笑着，“空气里有你的味道，还有冬天。”

几罐的花瓣被倒了一地，

我躺在花瓣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天棚。什么东西在流失……我感觉，我，变得……干瘪

之后的记忆模糊，断续。

                              （尾声）

妈妈坐在我旁边，给我讲

“你后来大病了一场，

昏睡了不知道多少天。”

我的超能力也，从此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