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们——海玲、白曼、南蕾躲在女更衣室里抽烟。门关着。大家都在操场上做课间操。
香烟是白曼从春晓那里偷来的。春晓是白曼的姑姑,一个一辈子没有结过婚的老处女,镇上有名的烟鬼。香烟是被春晓遗落在梳妆台上的,只有一根,她们轮流着吸。白曼吸一口递给海玲,海玲吸一口递给南蕾,南蕾吸一口再递给白曼。海玲和南蕾都是第一次品尝香烟,劣质烟味道呛,但她们竭力表现得娴熟而享受,像女人一样。
海玲、白曼、南蕾是好朋友,她们发过誓永远一条心。她们每天黏在一起,以致连例假都会在每月七号傍晚时分同时到来。那几天,她们会用同一个牌子的卫生棉。
其实,最开始她们在一起多少有些属于自然选择的结果。不然,又能怎样?
海玲家的那位神经质母亲每次发脾气能掀翻整个小镇。邻居们都说她有遗传性精神病,这病还很有可能遗传给海玲。
白曼自打出生就被丢弃在春晓姑姑家中,十五年了,父母都没有露过面。姑姑时常盯着她的脸摇着头说:“畜生。”她不知道她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父母。
南蕾腋下的难闻味道,每天洗两次澡都洗不掉。她试着用花露水去遮盖,没用。
她们在别的一切正常的同学眼中,神秘而怪异。可她们却从未有过“不然,又能怎样”的念头。这份友谊是她们的骄傲,是财富。如果需要,她们时刻可以为朋友去死。
初中快毕业了,考高中是没有希望了。白曼和南蕾约定明年一起去邻市的一家护理学校学习护理,这所学校的女生都穿粉色的护士制服去上课,很漂亮。
海玲的理想是当一个小说家,但她知道自己不行,没那种天赋,虽然她的文笔还不错。后来,她又认为自己腿长,跑得快,适合当记者。前些日子,报社里的一家亲戚的朋友明确告诉她现在做记者至少要本科学历。毕业不久她很有可能就要嫁人了。
最后一个月,白曼和南蕾的主要事情就是劝说海玲跟她们一起报考护理学校。
“想一下,我们又可以看一本小说,多棒啊!”
“我们还可以一块儿报瑜伽班减肥。”
“不行,我晕针又晕血,”海玲说,“与其在医院或诊所里伺候病人,我倒更乐意窝在家里伺候男人和小孩。”
2.
她们打发无聊日子的另一个话题就是刘灯以及如何作弄刘灯。
刘灯的父亲有一个大农场,母亲在镇上经营一家两层的装有电梯的超市,镇上的人都说他们家富得流油。父亲一直希望刘灯能考上大学,至少混得高中毕业,可他读了两年初三,却始终搞不清锐角三角形和钝角三角形的不同。
海玲爱给刘灯起绰号,叫他“笨熊”、“木瓜”或“蛤蟆”。白曼将垃圾桶从教室三楼扔下去,落下的时候刚好扣在他的头上。南蕾把嚼得没味的口香糖放在他的凳子上面,他坐下再站起来的时候,白色的新裤子粘了一屁股的口香糖。
她们还让他吃下一小块在糖精水里浸泡过的杨树根,骗他说是从药店里买来的甘草。
她们为什么总爱欺负刘灯?因为他好欺负。
其实,刘灯除了读书不太用心之外,还是一个挺不错的男孩的。相貌英俊,性格温和,衣着整洁,走路的时候背总是挺得直直的。很害羞,跟女孩子一说话脸就红。
她们又制定了一个新计划:海玲和南蕾一起告诉刘灯说白曼爱上他了,让他找白曼约会。他一旦上当,她们就好好嘲弄他一番,让他在全班、全学校丢光脸。
“刘灯,你没发现白曼总是偷看你吗?”
“回家告诉你爸,就说你有喜欢的女孩了。”
“快去吧,白曼想你想得都睡不着觉!”
刘灯一开始想她们又在作弄自己,可白曼上课的时候真的总是偷偷看他几眼,她的眼神闪躲,表情慌张,他开始相信了。他再遇见白曼的时候,不说话脸就红了。
"你跟她约会吧。”海玲说,“女孩子嘛,都很害羞,你得主动才行。”
刘灯给白曼写了一封信:“我梦见在一个坐满人的屋子里,你也在。你坐在一个角落里。我想走过去跟你说话。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我想还是等其他人都离开了吧。终于,屋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走向你......梦醒了。”
白曼让海玲和南蕾看完信,说:“他这算是上钩了吗?”
“当然,他不仅爱上你,还梦见你啦!”。
“他有很多话想对白曼说?说什么?”
“天知道他想说什么。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南蕾让白曼给刘灯写了一封回信,信上说“明天中午放学后,南门小卖部东侧见。”
她们商量好明天中午放学后一起去南门。那会儿回家吃饭的老师、同学都会集中在门口。她们要当着大家的面把刘灯写给白曼的信大声朗读几遍,让他羞愧得直钻地缝。
3.
晚上,白曼躺在被窝里又把刘灯给她写的信读了又读。春晓姑姑看她的房间里的灯一直亮着浪费电,隔着窗子又骂了一声“畜生!”
白曼第一次感受到这骂的刺耳,眼泪都涌出来了。她熄灭灯,将信纸放在嘴唇边,暗暗地回了一句:“你才畜生。”
第二天中午放学后,刘灯没有来小卖部门口。计划落空了。
海玲和南蕾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一场好戏没看成。她们骂刘灯“不守信用”“白痴”“自作多情”,从学校门口一直骂道东十字路口。她们都是在这里分开,各自回家。
说完“拜拜”后,白曼又说:“是我不让他去南门的。”
“为什么?”
“那封信是我这辈子收到的第一封情书,如果说它算情书的话。从没有男孩喜欢过我,这是第一次。你们就饶了我们吧。”白曼说。
白曼离开后,海玲跟南蕾在十字路口又站了好一会儿。两个人都低着头用脚踢着路边的丁香灌木丛,不说话。
最后海玲说:“回家吧,南蕾。”
南蕾说:“回家吧,海玲。”
4.
初中毕业后,白曼没有跟南蕾去护理学校学习护理。她跟海玲一样辍学了。
五年之后,白曼嫁给了刘灯。海玲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做过服务员、保险推销员和化妆师,最后又来到刘灯母亲的超市来做收银员。那个时候,刘灯和白曼已经接手了母亲的超市,成为超市的老板和老板娘。
海玲每天都能见到白曼,但她觉得自己跟白曼越来越远了。这可能是由老板娘和员工的关系造成的。海玲仔细回想起来,她们之间的距离最先是从白曼站在十字路口说出那句“你们就饶了我们吧”的那一刻开始产生的。
南蕾做了护士。去年三月份她也结婚了,生过孩子后胖了些,很美丽。
海玲有时候特别妒忌南蕾和白曼,尤其刚被医生告知女儿朵朵患有唐氏综合征的那些日子。她们怎么都这么幸福?更多的时候,她由衷地为她们感到高兴。她认为她们三个依然是好朋友,永远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