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晰记得,在我智识初开的少年时代,我像希腊先哲们一样对着天空,发出哲学最终极的追问。
傍晚,晚霞如血。
我疯了一个下午,满头大汗地跑回家,家中空无一人,飞快穿过客厅,左转溜进了爸妈的房间,离床一米余,飞身扑向凉爽柔软的床。
燥热的身体与凉软的被褥相互裹挟,淡咸的汗珠与窗外槐花的幽香夹杂扭打,狂跳的心脏伴着床头座钟的滴答声无情地拍打着寂静无人的空间。
就是此刻, 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爸爸妈妈终有一天会离开我,他们会死去,我也会死去,是真的会死的,而且我真的没有一丁点能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时间就在我指尖悄然远去。泪水掺着汗水奔流而下,止不住,被褥湿了一片。
人生第一次,对着自己的心,发出哲学式的追问: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今年七月十二,在我回国第七天,奶奶终于缴了械,与病魔长期恶战让她身如枯槁。
医生在灯光下指着肺部CT略带惊讶和敬佩地说,老人家的肺部已经基本丧失活性,就像枯死掉的树皮。
那天晚上,父亲在楼下那颗繁茂的枣子树下深深抽着烟,低沉对我说,奶奶病情早就开始恶化,她一直在等你回来。为了要见我最后一面,她单薄的身体分秒承受着折磨,死命撑着。
奶奶的冰冷的身体直邦邦竖在草席上,上下眼皮死死紧闭,嘴唇下陷,我凝视她许久许久,感觉陌生又熟悉。仿佛昨日,还拉着我的手,一边卷曲着舌头一边认真的跟我说,大孙子,舌头经常这样动,看,像我这样,长寿。
奶奶家里人头簇动,嘈杂声四起,我跪在她身边,感觉这个空间就只有我和奶奶两个人,我一张一张给她烧着纸钱,看着火焰升腾,又熄灭。一整天,眼泪在眼眶里泛滥了无数次,但一滴都没有滴落。
我又想起那个曾经懵懂的追问,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想不明白,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一定能想的明白,这个题,真的好难。
夜深月如水,耳边起了幻听,哭丧之声细细碎碎入耳,久久不能入睡。
忽然发现,面对死亡,我竟如此不恐惧。
罗兰巴特仰起头,说,尸体作为尸体,是活生生的。竟如此诗意。
孔子却挥挥衣袖,说,不知声焉知死,六合之外存而不论。所以,你别聊。
人是从生开始,还是从死亡开始?
若直面死亡,或尝试解释死亡,我们会不会参透生,或生活?
若回避死亡,不许想,不许聊,捂着双眼,自欺欺人我们是不会死的。
但,人都会死的,不在今天,也在某一天。
既然,众生皆有死生,知了死,便明了该如何生。
冯唐说,人终有一死,这似乎是句废话。但是,很少人在盛年认识到这点,更少人能够基于这个认识构建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因为人是要死的,所以,一个人能支配的有效时间非常有限,所以,要非常珍惜,每一餐、每一天都不要轻易给无聊的人或事。因为人要死的,所以,人不要买自己用不上的房子,不必挣自己花不了的钱。
我说,人终有一死,这就是句废话。我思故我在,只要去思考生死,其实结果是最不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们思考了。
马东说,这就是善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