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音乐,不喜欢音乐,但是,一位钢琴家你恐怕没法不认识,特别是我这样被称作60后的一群人。你是60后,此刻一定会心地笑:傅聪呀!
遥想1983年,一本由庞先生设计的素雅封面的书,畅销得能令时下的畅销书作家汗颜。这本书,就是几近育子葵花宝典的《傅雷家书》。
所以,在我们许多人的印象中,傅聪是翻译大家傅雷先生最成功的作品,更是死于非命的傅雷先生留存于世可让崇敬他的人安放心香的代表。于是,在我的记忆里,傅聪从来不是坐在钢琴前抚触琴键的样子,而是一头稀疏黑发、一身中式黑衣、一脸慈祥笑纹在乡下傅雷故居前悄然踱步。
要不要去现场听傅聪的肖邦?一直看他在电视上侃侃而谈肖邦的音乐与李煜李后主诗词暗合的绝妙,还是应该听一听他是如何用自己的手指将隔了时空和“行当”的两位艺术天才架构起来的。
4月29日,世博会开幕前一天。尽管有所准备比平时早出门,但还是被耽搁在了路上。听音乐会以来第一次迟到,有些难为情地在场外等待当晚的第一首曲子《葬礼进行曲》结束。6分钟,焦灼让这6分钟漫长起来,抬眼看见东方艺术中心为迟到者准备的电视机里,偌大的舞台被昏黄的灯光映照下,显得怆然。钢琴旁,傅聪孤独地抚触着琴键,与200岁的肖邦隔空对话——等待进场时的这一瞥,给我的心理暗示那么强烈,整个上半场,《对舞》、《如歌》、《回忆帕格尼尼》、《夜曲》、《玛祖卡》、《练习曲》……我一曲曲听下来,强烈的感受就是钢琴家和钢琴之间的关系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化。像郎朗,强烈的征服钢琴的欲望泼洒在舞台的角角落落;像格里莫,温和的包容钢琴的情感弥散在舞台的上上下下;而2010年4月29日晚上东方艺术中心音乐厅里的傅聪,像是在向钢琴妥协。《玛祖卡》,傅聪成名于斯,当晚听他弹奏作品十七号,听得叫人难过。而《练习曲》作品10号,是时不时会在耳边闪过的小品,是优雅和轻快,当晚傅聪弹起来,四个字蹦入脑子:英雄迟暮。
看着清瘦的傅聪摇晃着走向后台中场休息,读着节目单上傅聪评说的肖邦和李后主:“演绎肖邦我说不上是权威,我不过是他一个忠诚的追随者。熟读后主词,就基本上是肖邦的精神。肖邦的音乐最主要的就是‘故国之情’,还深一些的,是一种无限的惋惜,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这种无穷尽的怀念不光上对故土的怀念,那种感情深入在他的音乐里,到处都是一个‘情’字……”还有哪一个中国人能如此深情地用这样的思路去触摸肖邦的肌理?只可惜,在傅聪最好的年华,我们无缘在现场识见他的琴声,到傅聪70多岁后再听他弹肖邦,只能感受一种仪式了。
可是,艺术家是最能制造意外的。
以为这一场音乐会“‘肖邦之夜’傅聪钢琴独奏音乐会”就这样的,下半场却精彩起来。《船歌》、《玛祖卡》作品五十九号、《夜曲》作品六十二号,真是曲曲精彩,特别是《波洛奈兹幻想曲》,傅聪处理得把一生的历练都融会其中。是的,他手指的力量已今不如昔,可是,对琴键的轻抚,他一定是最对位的,我说的是对位了肖邦的心意。而当晚几乎满座的现场,表现得相当出色,给傅聪演奏的留白以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演出结束了。意外又来了。
此时,距离音乐会开场已经两个小时,虽然现场掌声雷动,谁敢奢望一位年过七旬的老艺术家返场?但是,他回到了舞台中央,坐在了钢琴旁。又是两曲肖邦的作品,佳境里的傅聪把钢琴调弄得那么沉静、安谧、自我,仿佛弹到了每一个人的心里。可惜,当晚无雨,就是有雨,音乐厅里又怎么看得见听得见?我一直觉得,肖邦的音乐作品,如果有雨滴声伴合,我们听到的,就是仙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