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旧，春风不再。
昔日的纤纤小道已是车流如注。轻启樱唇，歌喉莺啭，春天的你在柳阴里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我追逐着你的脚步，裙袂飞扬，柳絮飞扬，青春飞扬。
你最喜欢这条通向未名湖的小路，一边是依依杨柳，一边是爱在春天里醇香的洋槐。调皮的你，一会儿伸长手臂，一路划过柳的垂枝，丝毫不理会我笑话你的花脸;一会儿爬上槐树，折下一枝槐花一边啜着里面的蜜汁一边倒退着问我，“你当真不试一试？”我犹记得你那微胖的脸蛋上写满遗憾和不屑，嘴的左下角微微向下，每每这个时候，我就忍不住紧走两步靠近你，瞧着四下没人，就朝你肉肉的脸蛋啃去。你总是难得娇羞地瞪我一眼，又甜蜜地把浅笑藏在嘴角，嘻嘻哈哈朝前跑去。一路上有你开心的笑声，有你欢愉的身影，更有我们对未来的憧憬。
你说，等你毕业，你就申请到我们县最边远的村小，我说好，你又说，那你毕业的时候也去，我也说好。我知道，你是因为听实习的我提到的那个村小——离最近的公路也有三个小时的路程，而孩子们大多要翻过山趟过河走一两个小时来上学，因为交通不便，没有一个正式老师愿意留下来，现在也只有一个年近六旬马上要退休的当地民办老师苦苦支撑着。如果再没有新老师去，那几十个孩子就会多走至少一倍的路去上学，那样的话，大多数家长为了安全就会选择让孩子弃学在家，而有辍学经历的你，实在不忍再有人有此经历。我笑你，你一己之力能改变整个世界么，你严肃了脸，认真地说，“我不能改变全世界，但我能改变那几十个孩子的‘小世界’！”我揉揉你有些暗黄的头发说，“好，我们就改变这个‘小世界’。”
为了等你，我留在了学校，看你和同学从我的教室前来来往往，你青春的脸庞总是写满了希望。
我们来这条小路的时间越来越多，青了柳叶，谢了槐花，落了黄叶，移了冬夏。快乐的日子总是在不经意间飞速流逝，我还在等调令，你却早飞入了大山。
第一次，美丽鲜艳的国旗在高亢激昂的国歌声中升上了小山村的上空，迎风招展，猎猎作响。而你，站在那国旗下，一张微胖的脸被映得发红——这是你寄给我最后的照片。微颤的手触摸到的再也不是你柔软热血沸腾的温度，一片冰冷由指尖一直击穿我的胸膛，痛，冰凉的痛，无数个白天和黑夜，我想却再也没有半分勇气踏上那条散发着熟悉的你的气息的小路。
杨柳依依，却已车流如织。
原来，这条偏僻小道已成交通要道，柳树还在，醉人的槐花却去了哪？我还在，你又去了哪？
那里有没有杨柳，有没有槐花，有没有冰冷的河水，有没有灿烂的山花？
是我冰凉的泪冰冷了你的墓碑，还是你冰冷的墓碑冰冷了我的泪？模糊中的红点早已不在，那个你为之守候的小学校已搬迁;那玉带般的公路盘旋了各个山头;那条暴涨吞噬你生命的小河上已架起了大桥;那个你救起的孩子，正就读于我们曾经的中等师范现在的师范大学……你还好吗？你还想知道些啥？对了，我只能告诉你，你的‘小世界’真的已因你而改变，而我的‘小世界’已因你而崩塌。
我常常在想，你来过吗？你来过我的世界么？还是我从来就不曾走进过你的世界？
那个下雨的早晨，我犹在那条小道上细数我们的脚步，你却独自一人带着孩子们趟河，在你被山洪冲走的那一刹那，你可埋怨过我不在你身边？面对面目全非的你？我除了撕心裂肺的哭泣就是无尽的自责。如果我能早点办好调动，如果一开始我就申请到这里等你，如果我能确信你那不是一句玩笑话……所有的如果，只能暴露我一颗自私的心，而你，用生命告诉了我，什么叫一诺千金。我知道了，那你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可不可以回来？
我没有带你回家，就把你葬在了那个山岗上，你曾经说过，你最喜欢放学后和我坐在山岗上，看夕阳西沉，看倦鸟归巢，看我们的学校隐没于黑夜。我陪着你看夕阳，我陪着你看倦鸟，我陪着你看学校，可你为什么就不和我说说话？如今学校也搬迁了，我也要走了，我再把你留在这里，你可会怨恨？
如今，我站在这陌生的街头，当年的柳已高的不成样，我伸出手一一划过那些柳枝——像你当年一样，只是再也没了槐花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