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脊柱

图片发自简书App

“地球是一块地方,它不是唯一的地方,也不是典型的地方。没有行星/恒 星甚至星系能称得上典型的地方,因为宇宙的范围内,大部分是空无一物的。 唯一的典型地方,是在那广浩/阴冷的宇宙真空里,星系与星系之间永远黑暗 无明的空间。这个地方是如此的奇怪而荒芜,所以在比较之下,行星/恒星和 星系就显得稀疏而可爱。” 现在是深夜,我在绘图本上慢吞吞地抄下这一段。一个本来就学识浅薄的艺 术生出身的美术学院姑娘捧着厚厚的书正在被迫研究天文学。如果此刻硬要添 加背景音乐,“抑郁地”对于这个场景似乎适合。 可是不巧,我并不抑郁。

“一个是指行为上的孤独,比如做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可能他/她/它内 心恰恰是喜欢一个人呆着的;另一个是指心灵上/精神上的孤独,比如缺乏陪 伴,排斥一个人呆着却偏偏是自己一个人。”初中英文课上,老师这样解释 “alone”和“lonely”。

孤独 啊。

在我眼里,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如果有谁能在象牙塔里长久地保持精神与肉 体上独立,绝对称得上是战神。在这个特殊时间段里每个人都是多芒刺的小怪 物,特别容易肆无忌惮地互相伤害与拥抱。上初中的时候,有三个极好的闺蜜, 我们经常下课一起站在走廊的窗台边吹风。还有几个男生和我关系也特别好,他们总是聚在一起讨论游戏,周末晚上一起去体育场打篮球,我有时也会加入。 当时班上有五十多个人,几乎每个人都从属于一个小团体。偏偏有一个男孩子 不一样。他成绩一般,平日里很少和别人三五成群地做些什么,下课时间自己 一个人写写画画,偶尔发呆,偶尔被欺负,体育课分组活动永远是最后加入一 个正好缺人的小组,但是从未见过他因此抱怨或者表现出丝毫不快的样子。他 在当时的我的眼里是何等的孤独,那种生活是我完全拒绝并无法想象的。 由于他过于低调,甚至在后来的这几年里我看着毕业照死活想不起他的名字。 前些日子竟在社交网络上发现了他的踪迹,他早就不上学了,现在是专业的摄 影人才。通过聊天才得知他父亲收藏相机,摄影是他从小就有的兴趣,并且一 直在研究。 我突然觉得初中时他很可能仅仅是单纯的alone而已。

风风火火的初中生活在我“叛逆地”打的耳洞发炎流脓不止的痛苦中结束了。 但是我的青春期还没有结束,并且一直持续到高中。

高一班上大多数同学属于 用功努力,勤奋好学的类型,女生除了齐耳短发不外乎就是最普通的马尾辫, 男生清一色毛寸,个别自然卷的同学常常让我联想到刷碗用的钢丝球。通常具 备这些特点的同学都不爱和我玩。 大家来到这所重点高中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考好的大学。所以连平日里走路 都是急匆匆的,课间上个厕所一路小跑,就为了课前能再多看几分钟书。 而我,那时候走路还很慢(后来走路变快是因为可以锻炼到身体),做事随 心所欲从不赶时间,没事就读读三毛看看图册。我有一套三毛全集,其中有两 本是重复的,因为有一次自习课看的时候被老师没收,于是重新买了一本偷着 看,后来老师以为我知道错了就又还给我(清晰地记得高一刚开学老师明明有 说过,自习课完成作业,暇时可以看一些好书,因此这件事一直让我困惑很 久)。

尽管那时我整日咋咋唬唬,但成绩还是不错的,物理和化学老师都特别 喜欢我,关怀我的程度甚至超过课代表,偶尔会允许我去办公室做一些其他同学只能在课堂上看老师演示的实验。记得有一次下课,化学老师着急开会,就 把课堂上余下的试纸之类一把塞给我说让我都拿去玩。可能因此大家(我是指 班上大部分比较刻苦的好同学)就更不怎么爱搭理我了。

反正大势所趋,我成了既alone又lonely的那个。

学生时代最喜欢在课本上涂鸦,从小到大所有课本上都有我不认真听讲的痕 迹。结果就是高中第一次家长会,直接导致我妈成了老师的重点交涉对象。 后来上了高二重新分班,男生还是毛寸居多,女生依旧短发,只不过马尾辫 更少了,因为洗头占用时间太长。大家上厕所来回跑得更快了。我依旧不疾不 徐,天天按部就班该学习学习,累了就玩,朝别人笑,在书上画小人儿,不会 的作业心安理得地抄一抄,课间一边喝牛奶一边在心里数某个学霸上厕所来回 用掉的秒数。 此时的我已经只是alone而已,并不lonely。 大家笑我蹉跎时光,我笑大家不能及时行乐。就是从那时起,开始有了“做 自己喜欢的”这个概念。未曾放弃任何一样感兴趣的事情,是现在的我最感激 自己之处。  

新班级里有一个我特别讨厌的男生。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讨厌他的具体原因是 什么,就像一见钟情,说不清楚。有一次趁他出去补课,我买了一个当时特别 流行吃的泡椒凤爪,就是那种僵尸白的真空独立包装的鸡爪,拆开丢在他桌膛 里(鸡爪如果不清楚状况直接摸到,那个手感当真挺恐怖)。于是永远记得十 六岁的夏天,一个男孩在全班人安静地做眼保健操时发出的惨叫声有多么千回 百转。

父母真的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职业,我的父母就特别伟大,而且在宽容我这方 面做得真的很到位。高二家长会由于我母上大人已经无颜再去替我承担,于是 指派我爸来趟这一汪他闺女亲自搅和的浑水。成绩一直下降,过分活泼,爱和 男生玩不和女生玩(这也算,明明是她们不爱和我玩),老师无奈之下把我的 座位调到倒数第二排,四周除了墙/一个无论什么课只要打了上课铃三分钟后 就永远都在沉睡的学弱,其他就都是身高一米八以上严肃的学霸们。在如此环 境下,我的成绩最后终于一口气突飞猛进冲入班级前八。唯一美中不足,是我 四周的同学们名次都下降了,而那个沉睡的学弱已经会在不是特别无聊的课上 和我精神抖擞地研究日本卡通文化。 班主任对此极其无语,她觉得不能再让我继续祸害班里其他的“好同学”了, 于是开始做我和我父母的思想工作:“你/您闺女在艺术上这么有天赋,”我 猜她肯定此时脑海里浮现的肯定不是我给学生会画的招贴而是讲义上脑洞大开 的贱贱的涂鸦,“应该转去艺考班。”

应该转去艺考班。  

我果真转去了艺考班,从此我的人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这个转折的影响力 之于我的人生不亚于中国第一次割地给帝国主义世界。 作为一名理科生,这是我记得的为数不多的历史桥段。 学校把我们安置在远离富丽堂皇的教学楼数百米之外的破旧小平房里,卫生 间也很原始,是男女通着的那种,如果正好你有洁癖,麻烦先跑个五分钟去操 场那一头的教学楼里再爽。房顶应该很结实,毕竟室内还有几根实木柱子撑着。 冬天我们没有暖气,只能靠课桌间的一个需要手工塞煤的再传统不过的炉子取 暖。可笑的是就连这个炉子都是我们班头跟教务处磨了好久才批下来的。我对它唯一的好感就是终于能满足我在学校吃烤地瓜的心愿了。当然啦,栗子也不 是没烤过。

天高皇帝远,艺术班的同学们放心大胆地吃喝拉撒谈恋爱,过着文化生想象 中的那种生活,只不过在宽敞明亮又温暖的大教室中接受文化知识熏陶的他们 可能并不知道在偶尔会达到零下的温度里沐浴着铅笔灰一画一整天是种怎样的 体验。

后来我和那个被我用鸡爪恶作剧的男生买了情侣鞋,我们幸福地在一起了一 段时间。但是年轻的爱情是经不起推敲的,也像稍微一点小风就能吹开的蒲公 英。有一天我晚自习下课回原来班级找那个男生,正好撞见他们班主任,也就 是当初劝我学艺术的那个老师,于是他头也不回地跑了。这位我曾经的班主任 正要拉开和我促膝长谈的架势,我冲着男生逃走的方向轻蔑地看了一眼,转过 头先开口:“老师这回不用您操心。” 可能艺术会让人变得坚强,没准。 比方说体现在高考的时候部分文化生佯装出来的假镇静和大多数艺术生发自 内心的真淡定。

高中生活也这样结束了,在烦人的蝉鸣里。 大家即将各奔东西,好多人因这段革命情谊而热泪盈眶。由于我在高中时代 一直属于独行侠,每个班级待的时间都不是很久,积累的感情比较浅,所以除 了正常与同学老师们惜别,其实我并不伤感。抱着最后一箱杂物走出校门的时 候,我朝着升旗台前那棵学校引以为傲的巨大松树默默许了一个愿望:我希望 能永远活得像十六七岁的自己,心地耿直单纯,时常笑,善于巧妙躲避所有不 友好。

然后大步流星衣襟带风,头也不回。

时间过去得飞也似。  

考前拿着画笔通宵达旦的我现在右手已经患上了腱鞘炎所以平时用鼠标都尽 量使左手。 放假不再迫切地想要回家,觉得太无聊,宁愿在这个离家高铁要跑五个小时 远的城市里找点事情做,不忙的时候通常一个人待着。

一个人生活,独立思考。  

省去相当多的唇舌,同时减少聒噪。  

一个人吃喝拉撒,觉得太耽误精力所以两三年都没有正儿八经谈恋爱。 去哪儿,做什么,毋需顾虑任何人。 朋友说我这样活得太lonely了,于是有段时间频繁地叫我出去逛街吃饭看展泡 live bar,结果是换来脚上两个个大泡/银行卡惨不忍睹的余额提醒短信和宿醉 完了似有似无的轻微神经衰弱。 我给她纠正说,我也只是alone。

“地球是一块地方,它不是唯一的地方,也不是典型的地方。没有行星/恒 星甚至星系能称得上典型的地方,因为宇宙的范围内,大部分是空无一物的。 唯一的典型地方,是在那广浩/阴冷的宇宙真空里,星系与星系之间永远黑暗 无明的空间。这个地方是如此的奇怪而荒芜,所以在比较之下,行星/恒星和 星系就显得稀疏而可爱。如果被丢进宇宙,那我们碰上或接近一颗行星的几率 将是10的33次方分之一(10的33次方是一个1字,后面加上33个0)。在日常 生活中,这种比率是令人为止叹息的,所以说,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的确值得 珍惜。”

时间过去得飞也似。  

尤其是对于我这种爱走神,时常陷入胡思乱想的人来讲。 天快亮了,我揉揉酸麻的脖颈,想着第二天早晨要吃什么才能安慰明天一整 日毫无悬念的黑眼圈。 时间过去得飞也似。 很高兴看到曾经最灰头土脸的和如今扮相最时髦的是同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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