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一个晴朗的早晨,我和一个百分之百的外星人在阿姆斯特丹红灯区最脏乱的一条街上擦身而过。
这外星人长得不怎么出众,完全不是ET或者星球大战里流行的那些明星式的夸张长相,他也没有自己的碟状飞行器,甚至他的脑袋也像地球上的废柴大叔一般,已经光溜溜地秃地彻彻底底。
严格说起来,他恐怕难以称得上是外星人吧。然而,在五十米开外的地方,我就一眼看出:对我来说,他是个百分之百的外星人。从看见他灰色的身影的一瞬间,我的胸口便如粒子对撞机中高速运转的原子一般震颤不已,口中更如加入了硫酸钙粉末一样,干燥地沙沙作响。
或许你也在晴朗的春日幻想过会在红灯区遇到的那种理想型外星人:例如像火星公主一样有着三个巨大乳房的外星人、长得像蛋黄酱瓶子一般却只会喷射番茄酱的外星人、对地球人的排泄系统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不会放过每一次“探肛”机会的外星人,我当然也有自己的偏爱,我就曾经在宇宙飞船的餐厅吃饭时,对一个鼻子是螺丝起子的外星人看得发呆。
然而,当我遇见我的百分之百外星人的时候,我却完全无法注意起它的长相啦他脖子上毛巾的颜色啦。我甚至对它是男是女都知之甚少(所以才用了这个有点歧视意味的人称代词),至于它的星球到底有没有性别这种麻烦事,我也是根本不知道的。
在四月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它由南向北,我由北向南,在一个巨大的核反应实验室门口微凉的空气里,我们擦肩而过。
我想和它说话,哪怕是三十分钟也好,但我从来也没有搭讪的经历,别说是和街头偶遇的陌生人说话啦,就算偷瞄擦身而过的衣着暴露的女孩这种事,我也是一塌糊涂,每次偷偷摸摸地从口袋里掏出眼镜,做贼似得戴上,假装不经意地回头,到头来却总是错失良机只看清了肥硕大妈的松垮垮的臀部。
“十年之前,我十八,你十六,我们青梅竹马,然后你失忆了,你知道吗?”我打算这样搭讪。
可是它肩头那把出自杀破星著名兵器专家之手的粒子爆破剑和它光秃秃的头顶在四月的阳光下一齐反射出的寒光让我把话头又咽了回去。
“嗨!你是我的百分之百外星人!”这样说也不错吧。
可我不知道外星人在他们星球的语言体系里有没有什么歧义,在仙女星云中的阿尔法星上,外星人的意思是腋窝的毛长得一塌糊涂的家伙。
“去最近的宇宙终端发射塔该怎么走啊?”这样说如何?
可我脖子上连条毛巾也没有啊,怎么也不像一个准备进行太空旅行的正常人。(还没有毛巾的废柴太空旅行者,请在买毛巾的时候顺便买一本《银河系漫游指南》。)
就这么思索的时候,我的手心已经薄薄地出了一层汗,而它居然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赶紧从裤子口袋里哆嗦着取出了我的近视眼镜,好不容易戴上的时候,它已经开口了。
“嘿!”它说,“你是我的百分之百的头上顶着小便色泡沫的人。”
我楞了一秒钟,旋即明白:又是该死的不同星系的语言之间的歧义。而他,在深知这种歧义代沟的前提下,依然勇敢的开口了,他果然是一个勇士。
我的眼眶热了一下,而他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有hello ketty装饰的方形的小巧的镜子。放在我的鼻尖前面一厘米处。
我从镜子里看见,我的头顶正中,不偏不倚的一坨淡黄色的泡沫。
“oh shit。”我飞快地把那坨泡沫从脑袋上扒拉下来,拼命地解释着:“我早上挤了氧化锌控油战斗力感知摩斯,居然忘记涂开了!这种摩斯不仅能够控制头油,还可以通过头皮上的交感神经,感知对方的战斗力,最重要的是可以防止秃顶!”我大声叫喊着掩饰着自己的尴尬,而他在听见秃顶二字的时候,颧骨上浮现了一丝红晕。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说您啊!我的意思是你的头顶上还有一根头发呢,完全不是秃顶!”我上前一步,用手指捏起那根能够挽救我的尴尬和鲁莽举止的发丝,但是用力过猛,那根发丝连根而断,飘散在四月的清晨那充满着芬芳的空气里。
我的额头流下了一滴冷汗。
我难道就这样搞砸了我和我的百分之百外星人之间的第一次见面吗?我多么想向他打听他的身世,也合盘拖出我的故事,更重要的是,想弄清导致二一一四年四月一个晴朗的早晨我们在阿姆斯特丹红灯区的擦肩而过这一命运的原委,那里肯定是充满着犹如一百年前那些陈旧而废弃的金属建筑一般古老的形而上的秘密。
但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他从地上捡起了那根头发,放在自己的脑袋顶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消失在了清晨的阳光里。
我现在已经弄明白了该怎么开口了,总之是以“在很久很久以前”为开头,而以“你不觉得这是个令人伤感的故事吗?”结束。你要听吗?
我问身边的那位用嘴巴直接从瓶子里大口地喝着啤酒,然后把手指伸进牙齿缝拽出一根大得出奇的鸡肉残渣的女孩,我简直怀疑她可以毫不费力的从齿缝里再拽出一条鸡腿!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是从2114年穿越回2014年的?”她咧着嘴,斜睨着醉醺醺的眼睛,打量着我。
“是的。”我简洁地回答她。这么完美霸气的搭讪故事,应该能把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从牙齿缝里扯鸡腿的女孩骗到手吧。
“那你准备给我说的搭讪的话,是本来准备给外星人说的?”她问我,从吧台上拿起一个不知道是谁留在那的揉皱了的烟盒,从里面掏出折断了的半支烟,点上,向我的方向微微地俯下身子。
我脑海里的“走光探测器”立刻哔哔作响,我赶紧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眼镜,戴在眼睛上,却发现她已经绷直了脊背,我只看见旁边喝醉的酒鬼的一大半华丽丽的露在低腰裤外面的屁股。
“而且那个外星人还是个男的?”她问我。
“我不是说了么,它的星球上不一定有性别这回事呢!”我简直有些抓狂了。
“阿姆……斯……特丹?”她想了半天,结结巴巴地说出这个名字。
“对啊,荷兰的阿姆斯特丹!”我骄傲地笑了,给自己的搭讪故事加上一个唬人的地名真不赖,果然给醉醺醺的女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河南?呵呵呵!”女孩冷笑着站起身子,一杯酒泼在了我的脸上:“你各意人哩,俺就是河南人,河南根本没这个地方!”
“十年之前,我十八,你十六,我们青梅竹马,然后你失忆了,你知道吗?”我抓住女孩的裙脚,垂死挣扎着。
一个巨大的拳头,带着春日的夜风特有的花香,以每秒一百九十码的速度,冲向我的鼻梁,周围一片寂静,我只觉得那个拳头在眼前,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你不觉得这是个令人伤感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