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翅膀,也不劳小舟相送,我们的夏日轻逸地逃去,没入了美的境中。
——(美国) 艾米莉-狄金森
热,热得不行,热死了,热得不想动了,热得哪也不想去。这个夏天,热绝对是最热的词!
没有最热,只有更热,各地不停的刷新着历史高温记录、地表高温记录、用电负荷记录。不少地方的地面温度居然接近70度,如果摊一个鸡蛋上去估计半小时后会成一个鸡蛋饼。如果摊一个人上去,会不会成为肉饼?
如果这样的高温下,让你从上午8点半开始,一直跑到晚上,那会成什么?热成一条老狗,饿成一条病狗,晒成一条黑狗,累成一条死狗。总之,你已经不是一个人,至少不是一个正常的人。如赛道上选手自己所言:来参加比赛的都是有病的人,日子过得太好,来找罪受。
两个多月前,“朝天曾家山65公里越野赛”开始报名时,一方面这个时段正好有空,加上对广元的剑门关慕名已久,赛事发放的物资又号称史上最豪:CP的腿套、MAX的纪念T恤和完赛背心、petzl的头灯等,都是越野界的名牌货。加上赛事分65公里、30公里、10公里三个组别,老少咸宜、童叟无歁,正好时值暑假,于是跑团一众纷纷报名,最后居然组了一个30多人的大团。
比赛临近时,那一天天往上飙的气温,让日常的训练大打折扣。赛前一周特意夜拉了一次,但计划中的25公里只跑了17公里就收兵了,而常规训练虽然出勤次数还基本有保证,但距离和配速都大不如前了。
每天上班路上,那滚滚的热浪从地面蜂拥着往上盘升,从一个个毛孔里往外撕扯着豆大的汗珠,看着路边的树枝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我不禁有些不寒而栗,神啊,请赐我一个清凉的夏天吧!
我把阳光认作知己,
奔向夏天辉煌的疯狂;
当一个撕掉了皮肤的人,
像孩子一样在太阳下裸露,
还能期待什么呢?
皮肤就在烈日下爆裂的危险中。
——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德[巴西】
虽然我已经做好了烈日下疯狂的准备,但我依然在祈祷:下一场雨吧,哪怕路再湿滑,也好过阳光的暴晒好过皮肤在烈日下的爆裂。
28日夜,迷迷糊糊中听到雷的轰鸣,似远似近,似巨响似低呤。听到雨声,时而淅沥,时而沙沙,时而滴嗒。在床上翻一个身,感觉一下肉体的沉实而非飘浮在梦中,旋转一下思绪而非在魂游。那声音是真切的,清亮的,凉爽的。雨,在呼唤中如期而至,且比想象中更加猛烈。
相信上帝吧,至少,这一刻他真的在眷顾我们。
凡是求得,就必得到;找的,就必找到;敲的,就必给他开。——《圣经》
我们求得了雨,那我们找的,会找到吗?我们在找的是什么?
我们找的,当然是美景。每一次去参加越野赛,都是冲着赛道上的美景去的。
在上山的路上,雨后一团团白雾缭绕在群山之间,山如在天上,似有七仙女在云端飘舞,清风徐徐,略有凉意,已经忘记这是中伏的盛夏。是夏天逃逸了我们,还是我们逃逸了盛夏?
8点半,几百米选手从曾家山文化广场出发,朝着山里奔去。此时雨仍在不大不小的下着,从头发上滴落的不知是汗珠还是雨滴。奔跑在雾中,在每平方米二万个负离子中,在两旁青翠的树木与茂密的灌木中。远处的山谷,几户农家小院参差的散落在窄长的山谷里,如散落在大地上的种子,开花结籽,繁育着一片葱翠的山林,让这山林中不至于太孤单寂寞。
想拿名次的早已跑远,我这样以完赛为目标的人就是一路走走停停,享受着这融入美景的悠闲自在、宁静怡然。十多公里后,选手之间距离逐渐拉开,跑在松树参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里,四寂无人,听不到任何自然以外的声音。
如美国作家戈登-汉普顿在《一平方英寸的寂静》中所写到的:世上我最喜欢的声音,是鸣禽在黎明时的合唱,初阳抚上大地的声音。翼昆虫在喀拉哈里沙漠数平方英里的大地上所发出的嗡嗡声;猫头鹰的呼噜声……
有的人在越野路上,喜欢和人结伴而行,而我却更愿意享受一个人寂寞而安静的奔跑。那一刻,我可以细细的聆听大自然的声音,与大地为伍。
于是,我听到千万只蝉在嗡嗡的鸣唱,似乎我是跑在一条铺满鲜花的星光大道上,他们在路旁锦衣华服,奏响世界最动听的乐曲,整齐的拍着手掌,齐声在呼喊:加油!加油!原来,这千万只蝉的同声歌唱,是世上最动人最具仪式感的喝彩。还有那知了,他叫的分明不是知了,而是“赢了-赢了”。有不知名的鸟儿拖着高亮、锐利的嗓子叫着:“你-最棒,你-最棒”。
还有一种我叫不出名字的昆虫在路两旁互相应和着:“高-高-高……”左边叫完右边接着叫,绵绵延延,绕着山与树此起彼伏,似乎是一群少男少女在隔着一条山谷情歌对唱。偶尔一只肥壮的野鸡,从身旁嗖的一声冲天而起,让我在惊惧中又有一丝欣喜,这一刻,我没有赢得奖杯,却赢得了这片山林的亲密与祥和。
喊加油的不止是蝉,不止是知了,还有山里那些淳朴的孩子与村民。跑过一座山时,几个农妇带着几个还没上学的幼童在给我们加油。一个背在背上的小孩子对着我们哇哇的欢叫着,我回他以哇哇声,他以更响亮的声音回我,那种童趣盎然让人忘记了奔跑的辛劳。
在一栋房子的台阶上,三个小朋友举着塑料花,欢叫着、跳跃着在给我们加油,那真诚善良天真无邪的笑容深深的打动了我。这样的笑容,也许只有在这些幼小的山里儿童身上才能看到,如山里的阳光一样,温暖而又不过于炽热,纯静得如碧空如洗的蓝天,清脆得如那自由自在的飞鸟。或许,终有一天,他们也会走出这大山,多希望,到那时候,他们,我们所有人,仍能如这个时节一样拥有内心的纯净。
过了CP5以后,夜幕降临,四周更加寂静,我可以难得的看看天,看看月亮与星星。多少年啊,没有这么安静的看过月亮看过星星了。如那首民谣唱的那样:
你有多久没有看过星星
就像那夜空中凝视的眼睛
静静地注视着世事变幻
彼此却从不曾互相靠近
他们是来自黑暗的生命
守护着某一颗漂泊的心
......
这一夜的月只有半个,不圆不缺,不满不盛,一些不大不小不黑不白浅浅淡淡的云块轻柔的陪伴在月亮附近,既不亲近也不疏远,这样的关系正是我最喜欢的。月光温柔而恬静的挂在空中,淡淡的光华如细密而飘荡的雨丝,亲吻着这路上的行人,有一些清凉,却又不会有寒意。多么的可人而体贴啊,这夏日,还有更惬意的吗?
那星星,三三两两似毫无规律却又各得其所的散落在空中,互相安静的凝望着,也安静的凝望着我,似伸手可摘,又遥不可及。这星星挂在那有千年了罢,万年了罢,我儿童时望着我,我青年时望着我,在我如今即将步入老年时,依然如此安静的望着我。只是,我有些久违他了,对他有些生疏了。如故乡一直牵挂着你的亲人,你东奔西走,杳无音讯,但他一直关注着你,牵挂着你,却又并不期望你给他什么回报。你回过头来,默默的看他一眼,在心里说一声:“你好”。他就满足了,笑了,于是满天的星晖,照耀着你前行的路,送你到你想去的地方。
到了,终点到了。组委会的姑娘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工作人员给我挂上完赛的奖牌,有跑团的伙伴在终点等待。简单洗刷掉身上的泥水后,回酒店冲凉进入梦乡。
梦里,那山林的蝉、知了、鸟又在欢叫:“再来喔,再来喔……”
我会来的,这山,分明是我的亲人,我与他拥抱过,结成了一体。
说明:部分图片来自选手拍摄或网络,一并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