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凯斯特诺走后，我又承担起了总督的所有工作。忙里偷闲，我也没忘记出去散散步。

　　庭园里很干净，我走进花园深处，各色鲜花都开了，深吸一口气，扑鼻而来的满是花香。好闻极了！西边庭院里种的花，没有一样是我所认识的。但那些花的花香真的非常好闻。

　　走着走着，我惊讶地看见看见花园里，不知何时又多了几棵红枫树。无声的落叶打落在地面上和水流里，似乎连光都对红色格外偏爱，红色成为了整幅画面里最为神妙的一笔。

　　那几棵红枫树围着西维亚公主的房间疯狂生长。

　　　……

　　“你可以救她的对吧，连肃爷爷？你曾经救活了我，也救活了达达。"

        西维亚公主是淑女帮唯一对我好的姐姐，我做不到看着她死，于是寄希望于连肃医生。

　　"我熬了好几个通宵，将鲨鱼笔记中和治疗魔毒相关的内容都整理出来了。"

　　"这真得是你一个人整理的嘛？"连肃医生眉头微皱，脸上却露出的一丝赞赏的微笑，不自然地凝挂在嘴角上。"你整理得非常好，我学医几十年都不能整理这么好。你天赋太高，几十年的经验也比不上。"

　　西维亚躺在床上，发烧的小脸像西红柿。

　　"安莱，我对不起你，原谅我…原谅我……"

　　我哄了她好久。

　　在国王唯一的亲生女儿，西维亚公主的房间里，每一个摆设都美成了一幅油画。浪漫气质与艺术才华展现得淋漓尽致。我不禁想起在王城举行庞大的宴会时，西维亚身着高定礼服，戴着繁复的头饰，如同一个精致的枷锁一般束缚着她，那时的她也像一个空洞的摆设。

　　公主的美貌一颦一笑皆是风景，从衣着、珠宝到发型、建筑……一切精致的细节。即使是身染重疾，她依然像油画，浓重、凝练，带着鲜血和泪水。

　　连肃医生说："安莱，我也对不起你。她的情况和你与达达不一样——她是自己吞下了高浓度的魔毒，而你跟达达是被魔族人用自身的魔毒攻击的。你看看她有哪些症状，是否符合治疗原则。"

　　"真得没有一丝希望了嘛？"我说，眼光又落到我整理的笔记上。

　　"我愿意尽自己的力量帮助你们。要是你不介意，可以再参考一下我的医学记录，我从医几十年，每次给病人治病，都会登记入册的。你可以查查有没有像西维亚这样的，还能被治好的案例。"

　　类似的案例很多，可没有一例能被治好。

　　最典型就是我的父亲德利与他的士兵。我父亲身前痴迷于魔毒那隔空杀人、所向披靡的力量。他做了试验——他抽出魔族人的血让士兵服用。那些士兵被魔毒同化了，从此可以和魔族人一样用魔毒杀人，短短几天就攻下了一个城。可不到半年，那些士兵全部都得病而死了。士兵们的尸体，连同那些被抽干血而死的魔族人，全丢在红枫林里。时至今日，包括霍白在内，没有一人得以生还。

　　连肃说："作为医生，不要说不痛不痒的安慰话，也别和颜悦色打气。作为医生有所为有所不为，像她这么严重的，只能换血。"

　　"你会换血嘛？"

　　"我不会。换血术是传说中的医术，我见都没见过，怎么可能会？"

　  世人有一个误区——以为黑化之后就能大杀四方，殊不知黑化前需要先变态，大杀四方会让自己失去更多。西维亚自服了魔毒，还用魔毒杀了人。根据鲨鱼的说法是：错上加错，无药可救！

　　连肃啪地一声盖上文件，又把本子合一拢。

　　“到现在为止，疼痛还不怎么厉害，可是魔毒已经入侵她的五脏六腑。要不了三四个月的时间她就得靠毒品来止痛了。吃再多的红瓶药也完全无济于事。她如果没有杀人还好，一旦杀人，魔毒就在她身体里根子扎得更深！遇上这种情况，谁也没有办法，只有毒品止痛加上纱布止血，等着咽气。”

　　"伊利斯…伊利斯…"西维亚低低地呼唤着。

　　我的视线渐渐模糊，不过数秒，我红了眼眶，捂住了嘴。爱情像火把一样照亮黑夜。梦会变成真的，但梦终究会醒来的……

　　在自服魔毒之前，西维亚一直端庄秀丽。她是美的不可方物，但也被所爱之人视为草芥。 她所爱的那个伊利斯，也不过是喜欢她的钱而已。等到她真正需要爱的时候，她所爱之人甚至不愿来到她身边。

　  我想，西维亚公主是一个比我还要奋不顾身的人。她的爱情好像是在自我毁灭。

二

　　万般无奈，我喊上索洛克去雪堡见伊利斯。

　    听说西维亚想见他，伊利斯不以为然，"西维亚是中了魔毒，又不是怀孕了要生孩子，我为什么要去见她？我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更没有叫她去杀珊瑚，是她自己选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问，

　　"原来你知道啊？"伊利斯笑道，"你之前还说仅仅是猜测没有证据，现在，证据有了！"

　　伊利斯没有说错。之前我只是怀疑西维亚并没有确切证据。

　　珊瑚死时留下了乌鸦和半截蜡烛，在她死前一定是去找某个人的。我仔细调查过剩下的蜡烛，明确是从珊瑚家以后拿着走的，这样一来，那个蜡烛被烧去的长度所花的时间刚好就是珊瑚从住处步行到某个人那里再走回去所用的时间。当我走到公主房门口时，剩下的蜡烛长度刚好和珊瑚那条点剩的最接近。

　　其次，也是最实锤的一点。根据鲨鱼的笔记，一个不是魔族人的普通人如果服用了大量红瓶药，她会全身带毒，如果她再用魔毒杀了人，那她自己的身体也会受到致命的伤害，这就叫因果报应。西维亚最近的重病完全是魔毒反噬的结果。

　　我还是挺失望的。毕竟西维亚之前在大家心里，一直都是人美心善的公主形象。没有想到背后竟然还会有这样表里不一的一面。纵然失望，对于一直待我如亲妹妹的西维亚公主，我所能做的仅仅是帮她实现她的愿望。

　　西维亚杀了珊瑚，她自己也因此中了魔毒。那不计一切的疯狂与扭曲本是令人唾弃的，但是，她在忍受着巨大病痛中还喊着伊利斯的名字，却令人不由得生出几丝同情。　　

　　"伊利斯，我看西维亚的模样她明显以为你爱她。"

　　"我爱她？搞笑？我爱的是她的钱，再说了，我这么爱钱的人怎么可能爱上她？她连自己的脑子都不知道丢哪里了，红瓶药能随便吃嘛？人能随便杀嘛？我除了陪她玩玩难道还能娶她？让她把我的财产也不知道丢哪里嘛？我傻啊？"

　　"我靠，你渣你还有理了？"

　　"听你这语气是在怪我了？"伊利斯一口喝掉了杯子里的酒，舒舒服服地坐在扶手椅里，交叉着双臂，向我发出一个挑衅的眼神："是她自愿的，我没强迫她。毕竟，在利益的基础上谈爱情，好过在爱情的基础上谈利益。"

　　索洛克抬手刚想打他，被我制止了。

　　"不值得。"我说。

　　见我和索洛克的兄妹情照旧，伊利斯不高兴了，"我六年前背叛你一次，你恨我到现在。索洛克也背叛你的一次，你倒轻轻地原谅了。凭什么？就凭他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亲堂哥？安莱，你双标，你帮亲不帮理？"

　　"此事何关六年前？"我说："索洛克是真心为我好，而你是为了冰城总督之位，你是为了你自己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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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伊利斯处碰了一鼻子灰，我有点沮丧。

　　索洛克安慰我，"放心，他马上就得瑟不起来了。"

　　"为什么？"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索洛克自信地说。

　　"什么？你要做什么？"

三

      几天后，索洛克把能喊的人都喊了，在比武场开了一场聚会。

　　冰城总督伊利斯应邀前来，他正要在主座上坐下，索洛克就被把椅子抽走了。伊利斯当众摔倒，还把桌子上的酒杯、盘子碰碎一地。

　　但是伊利斯从地上站起来时，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风轻云淡的该干啥干啥。

　　索洛克大步上前，一把将伊利斯推进了花坛里。

　　伊利斯依旧不生气，自顾自地从花丛中站起来，抖落身上的叶子："对于我的衣着，你难道有什么需要指责的嘛？我的衣着难道不够高雅嘛？"

　　"当然很高雅。"索洛克语带嘲讽地说，"莲花丝是禁止穿戴品。"

　　"我当然知道。"伊利斯带着敌意反驳，"瞧不起奢侈的东西，根本无法欣赏艺术。"

　　"花丛本来很美，是一种纯朴清新的自然之美，你的衣着奢靡得过分，你跌进去直接破坏了整个画面。"　 

　　索洛克敲敲桌子，示意所有人坐好，"问题是，再贵的衣服也改变不了你低贱的出生！"

　　两个武士拉出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女人，这个老女人长着一头银发，蓝色眼珠，满脸的皱纹，黄巴巴枯皱皱的脸如同榨干的柠檬。

　　索洛克当众指着伊利斯大声说： "这个男人，别看他长了一身象牙色白皮，一头银白色头发，还有一对碧蓝色的眼睛。可他的母亲是个妓女！他的出生很低贱，他根本就不是贵族血统。他是靠伪造的身份、成为国王的养子的。"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伊利斯桌子底下的手握紧了拳头，"你有何证据证明她是我母亲？"

　　"这个老妓女，也就是你的亲生母亲，她亲口跟我承认从你出身时左侧锁骨下有一个蓝色的月形胎记。如果我是诬陷，你大可以扯开衣服证明。"

　　伊利斯闻言捂住领口，不说话。无需任何言语，答案显而易见。

　　伊利斯原来不是贵族血统，得知这个消息我也很惊讶。一直以为每个人都改变不了自己的出生，但是现在才知道——原来贵族族长雅丹并不是伊利斯的亲姨妈，艾拉也不是伊利斯的亲表妹。这位又老又丑的妓女才是伊利斯的亲生母亲。

　　在几年前，源于某种机遇，伊利斯先是认识了雅丹，他觉得她的身份有利可图。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伊利斯说服雅丹给他伪造了贵族的身份。伊利斯名义上的母亲是位早死的女贵族，足够位高权重，也足够低调神秘，简直是为他天造地设的母亲。

　  如今，已是冰城总督的伊利斯，希望自己能像贵族的孩子一样，凭着才能和外貌成为叱咤图兰特的风云人物。直到他埋起来的真实身份被索洛克挖出来了，当妓女的母亲突然出现，才打碎了美梦。

四

　　由索洛克带头，许多贵族子弟开始羞辱伊利斯，还对着他嗤笑，言语非常恶劣。贵族子弟们骂伊利斯还不够又开始厮打那个老女人，被却伊利斯制止了。

　　伊利斯对索洛克说："欺负你妹妹的人是我，不要伤害我的母亲。"

　　索洛克很诧异："真认她为母亲？"

    "给我生命的女人，不论她是谁她都是生我的母亲。"伊利斯说。

　　我躲在暗处，把一切都听得真真切切，更惊讶了。 一个小时后，等人群散去，我找到索洛克并且狠狠敲了他一下。

　　"你干的这是什么事呀，索洛克？"

　　"我在为你报仇。"索洛克揉着被敲疼的地方说。

　　"怎么能用这种下流的方法？连我都看不下去。"

　　"我不过是用他妈。伊利斯之前也用你父亲狠狠伤害过你。我只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那是伊利斯。"我说："只要他还是国王的二养子、冰城的总督，他的权力就不容小觑。你这样羞辱他，怎知他不会再报复？"

　　一声轻笑声传来："原来如此，你是害怕我再报复。我还以为你真得会那么善良呢？"

　　看见伊利斯，索洛克刚想上前，我阻止住他。

　　"你母亲我会派人送去雪堡。"我说。

　  "我谢谢你哦。"伊利斯说："可我也不会原谅索洛克。等着瞧吧！"

　　"你也等着瞧！"索洛克回嘴。

　　我说："希望你至少能善待自己的母亲。你的人生可谓步步为营。也许有一天，虚构的完美大厦轰然倒塌，唯一接受你的可能只有亲生母亲。"

　　伊利斯负手而立，他凝视了我好一会儿。

　　"再次谢谢你，安莱。这一次算我欠你。下一次我会回报你。"　

　　刚好我有事情需要他帮忙。我再次跟他讲了西维亚的事，伊利斯还是不以为然，"我欠的是你又不是她。西维亚公主现在感染了魔毒，我去见她是希望自己也被感染上嘛？我没那么傻。"

　　"你不是有护身符嘛？"

　　"有护身符也不行。"

　　"……"

　　看着面前一脸无所谓的伊利斯，我试图和他谈条件，"我会将你的亲生母亲还给你，并且以王城总督的名义命令刚才的所有人对你的身份保密，只要你去见西维亚一面。"

　　伊利斯说， "今天你救了我母亲，算我欠你一次，我日后一定会回报你。但我不会去见公主，因为我欠的是你不是她。你还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嘛？我去见公主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无语。

　　"我也没有表现出对公主有丝毫的好感，是她一厢情愿！"

　　"肯定是你撩她再先。"我太了解伊利斯了，"不然她怎么会生病了也只想见你？"

　　"她想错了。"伊利斯说，就算是妓女的儿子也丝毫不愿让步，"只有傻瓜才会被卖了还帮人数钱。醒醒吧，安莱。我再说一遍，你救了我母亲，我欠你一次，我日后一定会回报你。但我不会去见公主，因为我欠的是你不是她。而且我去见公主对你没有任何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