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爷爷(二)

大概在我上四年级的时候,一个冬天的上午,爷爷去世了。

在我的记忆里,爷爷是一个不苟言笑的老人,他身材高大,头上常年带着一顶瓜皮棉布帽,一身土布黑色老式衣裤,腰里常年四季系着一根又长又宽的布腰带,脚穿圆头布鞋,走起路来目不斜视。他从来不留头发,一年到头都是个光头,自己用剃头刀剃头。爷爷国子脸,高鼻梁,一双大眼睛双眼皮,下眼皮眼泡比较重,厚嘴唇。大伯,爸爸,三爸都继承了爷爷的优点。都是身材高大,虎背狼腰,双眼皮大眼睛高鼻梁,年轻英俊,用现在的话说,帅呆了!

爷爷能干动农活的时候,和村里其他大人一样,忙活在集体的田地里或者是自家的自留地里。爷爷种西瓜是高手,曾记得爷爷和七爷两个人有一年在河边一片沙土地里种了好大一片西瓜,西瓜又大又圆,吃起来全是沙瓤,甜的不得了,而且那个西瓜子又大又厚,晒干了或者炒来吃,特别的美味。那一片瓜地就靠近清河桥边,在团庄村的北面。

有一次,我和其它小朋友在后院的皂角树上玩,我们几个小皮猴一样在高大的皂角树上爬来爬去,一点也不怕皂角树上的尖刺。结果我不小心被一颗老尖刺给挂到衣服,半吊在空中,上不去也下不来,吓得哇哇大哭!这时侯,爷爷走过来解救了我。只见他用手里的木叉轻轻一挑,我就掉进了爷爷的怀里。

爷爷后来干不动农活后,只能在自己自留地里种一点蔬菜,主要种春芹菜和秋白菜,有时候还会间作莴笋和茄子。爷爷经常每天出去割一老笼青草,用一只胳膊提回来喂家里养的猪和羊。爷爷的养的羊,年底就会卖掉,换来一些钱作为自己的零花。那时候家里还很穷,爸爸他们没有多余的钱来孝敬爷爷,爷爷只能自己想办法挣一点钱。大伯出去工作以后,相对于我爸爸这样的农村汉经济上稍微宽展一些,但是他家里的一大群子女也要大伯一个人的工资来养活,但是有一年,大伯从内蒙带回来一张非常好的羊皮,给爷爷做了一件羊皮大衣。冬天的时候也要披在身上,别提多暖和了。那时我常常钻进爷爷的羊皮大衣里,觉得非常的好玩。

我家的房子盖好以后,婆有一次过来找爸爸妈妈谈事情,说三爸三妈要和我家换房子,三爸三妈想要给爸爸妈妈补偿盖房子的一部分钱,让我们家再搬回老楼房里去住,他们搬出来住在新房子里。爸爸妈妈没有同意,婆留着眼泪哭了好一阵子才回去了。爷爷知道了,回去和婆吵架,婆一口一个老驴湿滴,骂的爷爷头也不回的提着老笼出去割草了。婆那时候非常偏心,我的印象当中,婆在我们小的时候,只是照顾三爸三妈的孩子,我们兄弟四个婆一点也不关心。也许是孙子太多了,也照顾不过来吧。为什么这么说呢?有好几次,婆给三爸和他的朋友跟田炖野鸡肉(黄土高原上有一种野鸡叫做呱啦鸡),我在院子里玩,婆从来没有说过给我吃一块野鸡肉。我只有看到份,所以直到婆去世,我的心里一直对婆都亲近不起来。

后来有一年婆因病去世了,家里人忙完了婆的丧事后,爷爷彻底搬离了自己建造的老楼房,住进了爸爸新建的新院子里。按协议三爸三妈是给婆养老送终,爸爸妈妈是给爷爷养老送终。爷爷搬进新院子后,和我大哥二哥住一个屋子,我和四弟还有爸爸妈妈住一个屋子。两个屋子里都盘的土炕,冬天的时候土炕烧柴禾取暖。爷爷身体那个时候也不太好了,70多岁的人得了脑梗,走路都不稳,常常要拄着一根枣木棍,挪到院子大门口的石墩上,靠坐在那里晒太阳。院门前东西走向的乡村土道上来来往往的人,认识的会给爷爷打招呼,爷爷戴着一副老式的铜制石头墨镜,像一副雕像的一样木然。有一回,爷爷让我拉架子车送他去鲁桥镇吃羊肉泡馍,我用架子车拉着爷爷走过清河桥,来到鲁桥镇中街十字的羊肉泡馍馆,我拉爷爷从架子车上起来,可是我人太小力气也太小,怎么也把爷爷拉不起来,这时候,羊肉泡馍馆里的伙计就赶紧出来,帮忙将爷爷从车厢里拉了起来。到店里坐下爷爷破天荒的要了两碗水盆羊肉,一碗他吃,一碗给我吃,我高兴坏了!爷爷还会时不时打发我去给他买烟抽,爷爷抽2毛多钱一盒的羊群或者是大雁塔香烟。

那年冬天特别冷,清河的河水都结了厚厚一层冰,爷爷的病非常严重,已经不能自理了。我和妈妈常常抬着爷爷弄脏的棉裤,去清河里去洗,妈妈砸开清河里的冰,从冰窟窿里舀出清澈的河水来,艰难的清洗着爷爷的棉裤。洗干净之后,我和妈妈再把棉裤给抬回去晒干,然后给爷爷换洗了,换上干净的棉衣。脏了的棉衣裤,我和妈妈在抬到清河里去洗。记得有一回河边风大极了,我蹲在河边刚一起身,一阵狂风就把我挂进河水里,幸好冬季的清河水浅,只是弄湿了我的衣裳,我从水里爬了起来,也不理妈妈,自己一个人哭着回家了。

有一天,我从学校放学回来,照例给爷爷打来洗脸水,进屋给爷爷洗脸,只看见爷爷靠墙半躺在炕上,下半身盖着棉被,眼睛闭着好像是睡着了样子。我喊道:爷,洗脸了!爷,洗脸了!爷爷不像往日那样睁开眼睛开始洗脸,洗完脸之后就要吃饭了。爷爷不吭气,我伸出手去摇摇爷爷,爷爷还是不吭气!我心里很纳闷,就出去找爸爸,爸爸在我家院子东边的自留地里干活。我给爸爸说爷爷喊不言传,爸爸干紧就丢下农具回家来,进了爷爷的屋子,爸爸喊道:达!达!

爷爷还是靠在那里不吭气,爸爸用手摸了摸爷爷的额头和手,又用手放在爷爷鼻子下面试了试爷爷的气息,转过身来给我说:老三,你去木刘商店去买火纸去!我急忙跑出去到村子东边的邻村木刘商店去买火纸,等我把火纸买回来,只见家里已经是哭声一片。爸爸给爷爷剃胡子剃头,七婆她们在给爷爷换老衣,我这才明白过来爷爷死了。

爷爷去世的那年刚好是他七十三岁。爷爷临到去世的时候,还不知道电视机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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