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姥爷如今已经古稀,携手走过金婚,姥爷耳朵不太好,姥姥爱唠叨,就他们常常在院子里各说各话,即使所接的话题驴唇不对马嘴,可偏偏两个人还可以聊得热火朝天。
有一次,姐姐问姥爷爱不爱姥姥,姥爷一口咬定:“爱,我老婆为什么不爱?”。
然后姐姐转而又去问姥姥爱不爱姥爷,姥姥在旁边笑的跟一朵花似的,毫不犹豫地回了一句:“爱!”
刚说完这话没多久,姥姥姥爷就因为打卤汤里有没有放豆子吵起来了。
姥姥说:“早就告你把豆子放进去,也不知道听什么呢?”
姥爷自觉理亏,但也不愿听姥姥的唠叨,一面找借口为自己辩白,“刚刚才放了粉条”,一面讪讪地把豆子下入滚了的锅。
这样的情景来姥姥家几乎每天都在上演,尽管姥姥姥爷常常让我们调侃,他们却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乐得其中,从不理会我们的聒噪。
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哪怕这样吵吵闹闹的日子却让我们这些晚辈羡慕不已。
听姨姨们说,姥姥姥爷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争吵,甚至动手也不在话下,姥爷性子刚烈倔强,姥姥身为一个女人受委屈是自然的。然而老了老了,姥姥却农奴翻身把歌唱,成了家里的掌柜,指挥姥爷忙东忙西,尽管姥爷常常一面做一面和姥姥拌嘴,可偏偏很多时候甘之如饴,因为姥爷知道自己离不开姥姥,就像姥姥离不开姥爷一样。
从年少初见的心动到中年一起过日子的轰轰烈烈再到老年在院子里各说各话却对对方心意了然于心的相知相守,岁月把爱情熬成了亲情,褪去了那些浮躁,哪些炽热,那些风风火火,留下了最普通平淡但却最永恒真挚的深情——柴米油盐,小吵小闹,相依相守。
其实,相伴到老是一件多么艰辛而又难得的事,纵使两个人足够相爱能够抵抗过岁月对情感的打磨,却常常抵不过天灾人祸。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亲眼目睹了我的父母在命运的捉弄下没能有机会相守到老。
我的父母是极其相爱的,但不幸的是妈妈因病去世了,没能有机会和爸爸相扶到老。
妈妈临终的时候交给我很多当年和爸爸交往的信件,妈妈留下的都是爸爸的回信:从相恋到结婚以及有了我。妈妈对我说等我到了二十岁以后再看,可是我没有忍住,在她去世离开的不久,我就把那些信都读了个遍。在信中,爸爸称妈妈为凤妹,那时候的爸爸像所有年少气盛的毛头小伙子一样毫不掩饰地向妈妈表达热烈的爱意。那时候还没有我,在信中爸爸写到:希望你能给我生一个女儿,像你一样乖巧可爱,聪明伶俐。
后来,我出生了,爸爸因为生计和妈妈相隔两地,他写到:好想你,还有咱们的女儿,昨晚梦到你们了。
再后来,爸爸春节的时候回家了,晚上睡觉时,身高一米八二的爸爸背着一米五二的妈妈和抱着我穿过门道,从东厢房走到西厢房去睡觉,这一幕发生时我还很小,一两岁吧,即使年幼无知,这一幕却还是深深烙印在心,直到现在依旧清晰记得。
因为这些,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始终相信爸爸妈妈是相爱的。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爸爸在空闲下喜欢和朋友们打麻将,说好八点回家吃饭,却常常在九点才姗姗到家。妈妈会佯装生气,爸爸就会倒贴上去调侃妈妈:“老婆,你别生气啦,这不是回来了吗?”满脸浮夸的语气与灰太狼讨好红太狼的表情无异,都得我们这些孩子哈哈偷笑,妈妈也快撑不住了,几乎都要笑出来了。爸爸就会趁热打铁嗔笑着,拍拍妈妈屁股,“你看,小孩子家家的,孩子们都笑话你呢!”妈妈最终还是兜不住笑了,于是一家皆大欢喜。
也有过争吵吧,只是记忆中这些争吵好像寥寥,也从未听过父母恶语相向,所以当有的时候听别人说起自己父母因为争吵大打出手我还是挺惊讶的。在他们相伴的这么多年里,多半的矛盾都是以爸爸坚决认错死不悔改的不要脸精神化解了。
后来,妈妈生病不能自理,爸爸陪着妈妈睡觉,给妈妈端屎端尿,没有有过半分嫌弃。此时此刻你喜欢的那个人,你觉得你足够爱他,想象一下,你要为他后半生端屎端尿,你就知道这份情谊有多么难得。
但是,即便如此相爱,命运没能留住妈妈,妈妈还是去了那个遥远的地方。
以前每每想起这些,会心疼妈妈多一些,而现在却更心疼爸爸。离开的人已经永远离开,脱离的苦难之海,留下来的人却不得不留下来承担一切:爸爸变得孤零零:没有人和他拌嘴,没有人可以和他相濡以沫,没有人可以和他相扶到老。
所以我时常希望爸爸能够重新遇到一份真挚的感情,我不想他老了的时候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院子里,对着空气怅然的回首往事,也不希望他思念儿女的时候只能摸摸门前大黄狗的脑袋,我希望有一个人站在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嘿,老头子,别难过,这不是还有我呢嘛。”
我有多羡慕姥姥姥爷,就希望爸爸能够多幸福,也在心底期许能够遇到一个像爸爸妈妈那样相爱的人,能够像姥姥姥爷那样相扶到老的人。不期望生活总能够一帆风顺,也许会有吵闹,也会想过离开,但最终因为那个人的陪伴舍不得,因为有那个人的陪伴,哪怕是吵闹,哪怕是在院子里各说各话,哪怕总要有一个人低头受委屈,日子都是好的。纵然曾经有一瞬以为沧海已成桑田,但多幸运最终却不曾真正分离。
所以当年老的时候那个人还能够陪在你身边,陪你做着生活中细碎的小事,陪着你吵吵闹闹,这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啊。
愿我们都足够幸运,遇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在岁月的长河中把爱情熬成亲情,既能敌得过岁月无情,也能抗的过天灾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