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你说我们不走了？”

      小夏无法置信的盯着眼前穿着破旧道袍的老人，就好像听到了什么稀奇的见闻样的，乌黑的眼睛睁的很大很圆，带着不确定和惊异的神情问出来了这么句话。小夏记忆中与老人同甘共苦的日子里，都是在不同的地方浪迹天涯，这十多年如一日的走过来，从来没有见到过老人在一个地方有落地为安的打算。而现在突然听到老人说要在一个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人迹罕至的地方不走了，小夏觉得不是他听错了就是老人在跟他开不是很好笑的玩笑。

      “你没听错，不走了，老夫漂泊一辈子，最终还是要落叶归根的。”

      老人神情复杂，盘腿坐在悬崖边的石台上，恍惚的眼神盯着对面山上的废墟，似在回忆些什么。在被岁月侵蚀沧桑的脸上虽然保持着平静的神态，但是小夏还是能看出一些真实的心理反应，比如一瞬而逝的哀伤神情还是没能跳过最熟悉老人的小夏的观察。

      看到老人掩藏的很好的悲伤，小夏心中也稍微沉重了一些，但是没有刨根问底，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的日子里早就摸透了老头的性格脾气，想说的自然会说，不想说的问了也会被一句小屁孩别问那么多来打发。

    “老头，你别骗我，虽然对面残破的建筑废墟是显示着以前这里确实是有人生活的，但是看那风化腐败的程度，少说百年前就应该这样了啊，而你今年贵庚满打满算也不到八十吧！”小夏用手指比划着八，尽量轻松的语气，满脸不信的撇撇嘴。

      而后转过头看着那边的残垣断壁，突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道；“除非你有一身高深的修为，可惜我们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我愣是没看出你的修为高深到可以活几百年的地步”。

    “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哦。”

      老人明显没有想长篇大论的兴致，对着小夏调侃了一句，站起了身，破旧的道袍上缝缝补补，可能是常洗的原因有点泛黄，但是很干净，被悬崖边的微风带起下摆的一角，很是飘逸。小夏不得不承认，有时老人真的很有风范，比如说现在这种比较特定的环境下，被风一吹，再配上脸上出尘和善的气质，老人还是真有点仙风道骨的感觉的。

      老人的脚步声把小夏的出神拉了回来，跟着往上走了一段路，就看到通往对面山上的吊桥。老人并没有急着上桥，而是站在桥碑前怔怔出神，就好像是自小离家老大回的人，走过一处记忆中熟悉的地方都要缅怀一下。那桥碑像是被利器拦腰斜切的，只剩底下的一截，小夏看了看周边，也没看到桥碑的上半身，估计是摔下悬崖了。

      看老人在出神缅怀过去，小夏也没想着去问这问那的打扰老人，自己在傍边自顾自的在猜这桥完整时叫什么，抓了个树枝在地上写些桥名。

      没过多久，老人回过神来叹了口气，终于迈上了老旧的吊桥，小夏也丢掉手上的树枝，结束了这无聊的猜谜游戏，也跟着老人在这锈迹斑斑的桥上行走，往下看大概在三十丈左右的地方飘满浓雾，根本就看不到最深的地方，足足走了一顿饭的功夫，终于到了岸上。

      落到岸上后老人像是终于想起了小夏这个活人样的，回过头看到站在身后的小夏，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欲言又止，最后蹦出来一句跟上，就又开始自顾自的走走停停，出神的时间时长时短。

      如果说前面小夏怎么都不相信眼前的废墟是老人口中的故居的话，现在却是一点都不怀疑了，有谁见过走到一处还能说出这是谁谁谁的住处，说的还不带重复的，哪怕是一个自言自语的疯子也做不到，而小夏凭着十多年来的相伴更是可以证明，老人不但不是疯子，而且比正常人还正常。

      越往里走小夏就越震撼，从下了吊桥之后到现在一路走来，路上的残垣断壁越来越多，尤其是现在站的地方，一眼望去所看到的都是漫山遍野的建筑残骸。地上洒落的青石瓦片不计其数，看风化的程度不知有多么悠长的岁月，整个山谷寂静无声，吹过的风也只是吹动着废墟中那长满各个角落的野草，而这些长在青石残骸中间的野草更是加重了那种沧桑和荒凉感。不知不觉间小夏也没有了以往的轻松，被这荒凉沧桑的气息包围着，心里也沉甸甸的怪异，小夏也慢慢回过味来，这根本就不可能是一个村庄或是家族该有的遗址，反而更像是山下江湖人口中的名门大宗该有的气象规模。

      想到此处，小夏呼吸急促，突然有了很多的问题想要问问老头子，但是看到走在十多丈之外的老人背影好像是突然老了几十岁，心中也突然无征兆的泛起一股莫名的心酸。而很多好奇的心思也淡化了，很想去扶着老人，但是快步走了几步又停住了，小夏知道现在的老人正沉浸在一种很特别的思绪中，还是不要贸然上前打扰的好。

      走走停停走走，终于在快日落西山的时候走到了类似广场的地方，应该就是演武场了。前方应该是大殿的遗址，破坏的与周边没什么两样，唯一还能分辨出的也就是大殿的占地面积很大而已。

      演武场面积也很宽很大，小夏觉得上千人同时在这演武，完全是没有问题的。可惜却见不到那波澜壮阔的画面了。广场地面的石砖也是很多地方凹凸不平，也许是经久没人打扫的缘故，总是感觉石板都透着一股沧桑的意味。广场中心处有一个几十丈的大坑，很突兀的在那里。老道怔怔的看着圆坑边的一个石碑，身体在不由自主的发抖，感觉被风吹一下就倒的架势。

      坑的底部也长着野花野草，并不是很深，小夏好奇又认真的看了每个角落也没发现什么。当他收回目光看到老人的状况，赶忙跑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一碰触到老人的身体，小夏就感觉到了那发自骨子里的颤抖，那不是局部的颤抖，而是全身所有地方都在颤抖，小夏想不通是什么样的触动才会让平常沉稳的老人有如此大的反常。

      但小夏也知道现在不是深思的时候，想扶着老人慢慢坐下，却冷不防的老人双膝跪了下去，不是坐。这让小夏楞了几息的时间，忍不住急忙开口；“老头，你这是……”不等小夏把话说完，就被老人举起颤抖的手给打断了。小夏等了一会儿，发现老人也没有说话的意思，而当他注意到老人的脸时却忍不住的错愕，老人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是挂满泪水，这是小夏记忆中从来没见到过的，顿时有点手足无措。顺着老人的视线把自己的目光也投注在了石碑上，石碑上刻的有很多清秀的字，干净利落，应该是被剑气雕刻上去的，一气呵成，但是看到字面上的意思，小夏也被震的目瞪口呆。

      “青城剑派上下三万六千余人葬身于此”

      “这怎么可能……”小夏难以置信，哪怕现在有人跑来跟他说一头母猪生了十条狗他都不会那么吃惊，因为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而眼前的事物你却不知道怎么去质疑，因为没有人会立个碑开这种玩笑，就算你还不相信，除了摆在眼前的石碑，只要你敢，确凿的证据还可能摆在了坑里。

      小夏一直以为对从小混江湖混成了老江湖的自己来说，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物能够再值得自己一惊一乍的了，但是今天接连发生的所有事情是那么的不可思议。首先是一把屎一把尿把自己带大的老头说这穷山僻壤中的废墟是他的故乡，这颠覆了一直一来老人在他心目中浅薄的形象，变的有故事有内涵起来。其次这废墟又不逊色于千年大宗的规模布局又深深的震撼着小夏那可怜的世界观，最后这大坑旁的石碑更是将他赖于为傲的见多识广击的粉碎。

      而小夏也清楚的明白震撼不会这样的结束，这只是开始，相信在这些事情再发展下去后的各种匪夷所思根本就不会是现在的他能想明白的。所以他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去猜这些废墟背后可能发生了的故事，看老人的不能自已，痛哭流涕，却无能为力。

      一直到夜幕降临，老人还是一动不动的跪着，不再颤抖了，也收住了流下的眼泪，就那样静静的跪着，双目没有焦点，就好像是一个绝望中等死的人，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大多数人喜欢寂静的夜晚，小夏以前也喜欢，但是此时的小夏完全没有这种附庸风雅的趣味，尤其是在这荒无人烟的废墟中，还有那埋葬了几万人的大坑还在眼前的情况下，感觉凉嗖嗖的。小夏知道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因为老人从早上登山开始之后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连一滴水都没喝。

      从放在一旁的包裹中拿出了油纸包着的东西，摊开后是两张半的洛饼，那半张是白天老人还在缅怀的时候小夏自己吃剩的一半。又从腰间解下了水囊，去掉了木塞递到了老人面前道；“老头，快吃点东西吧！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再这样魂不守舍下去，也于事无补啊！”说完小夏自己都有点别扭，发现自己的声音从来没有过的柔和，这让他很不习惯。

      而对面的老人还是无动于衷，就好像根本就没听到小夏的话语样的，但是小夏知道老人还是听得到的，可是还是不知道怎么往下去开解，从小到大就没安慰过人，反而是老人一直以来在他受欺负的时候开解他，生病的时候照顾他，劝慰他喝药，现在突然调换了一下角色，就感觉束手束脚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是有些事情必须要去做的，所以小夏换上了比较严肃正经的语气道；“老头，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事情过去那么久了，该看开的应该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也应该看开了啊。我记得你当初教育我的时候说过往者不谏，来者可追，人活一辈子不容易，所以不该沉迷于过去的悲欢离合中，应该往前看，向前走。你看是不是你说的，多么浅显易懂的道理，可是今天到你自己身上的时候就着相了呢！”小夏模仿着平常老人讲大道理时的神态，越说越流畅越起劲，越起劲就越想说下去，所以又道；“还有啊，你看……”

      “行了”

      小夏还没说完就被老人憔悴的声音给打断了，不知道老人是真被小夏给说回来的还是老人自己回魂的，总之小夏看老人眼睛里的焦点回来了，所以忙把手里的饼和水送到了老人的跟前，“来，老头子，赶紧吃点。”

      老人接过了水囊喝了几口，面色还是萎靡不振。“人总是劝服别人的时候振振有词，轮到自己的时候就执迷不悟了。”老人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小夏前面的开解。

      小夏没接话，也不晓得怎么去接老人这像是喃喃自语的话语。反而现在看到老头回魂后情绪也稳定了很多，白天压在心底的各种疑问和好奇又莫名的开始活络起来，就好像平静的水面突然起了涟漪，经久不息。小夏知道现在不适合问，毕竟老人才平复了没一会儿。所以小夏努力的压下心中的蠢蠢欲动，但还是觉得心痒难耐。

      注意到了小夏的神情变化和欲言又止，老人也知道他大概是因为什么。毕竟小夏是他手把手带大的，只要小夏撅一下屁股，他就能知道他憋的什么屁。吃过了些东西后，老人的精神面貌也好转了很多，不再像是风烛残年的模样。但是兴致欠缺，无心再说些什么的表情，开口道；“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是今天老头子我也没什么心思讲故事，早些休息吧！明天再说与你听。”

      “好吧！”小夏的回答中有略微的失落，但也不是太失落。

      小夏的失落老头当然也能感觉的出来，但却并没有心软什么的，老人也不是故意吊他胃口，除了确实心力交瘁无力长篇大论之外，最主要的还是这么多年老人培养小夏养气功夫的一种方式，在你最急躁，最迫切的时候晾你一晾，日复一日的总会有些效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