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品悟红楼经典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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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人是曹雪芹浓墨重彩描写的宝玉身边的大丫鬟，也是收录于《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中的女子，在《红楼梦》整个叙事结构中占据重要位置。书中曹雪芹用一个“贤”字形容袭人，说明她是封建社会中的贤人。袭人之“贤”，使她不仅获得了少年宝玉的认可，也逐渐获得了王夫人、贾母的赏识，拥有了准姨娘的身份地位。可以说，袭人是封建社会奴才中的成功典范。
然而，仔细审视袭人，我们可以发现，她的攀升之路并不光彩，甚至可以用肮脏来形容。正如贾政说“袭人”这个名字“刁钻”所暗示的，袭人的“袭”字既可以理解为花香侵袭之意，也可以理解为悄声袭击之意。在她的迁升之路上，她使了许多见不得人的手段，甚至可能干系几条血淋淋的人命。
袭人令人不齿之事众多，最为红迷所熟知的有三：其一，探知宝玉梦遗并引诱宝玉行云雨之事，以此抓住宝玉的身，是为袭人之淫；其二，以母兄赎身的假话虚情对宝玉进行精神控制，以此抓住宝玉的心，是为袭人之劝；其三，借口宝玉和黛钗都大了，要提防男女授受的越礼行为发生，建议王夫人让宝玉搬出大观园，以把宝玉和黛玉分开，是为袭人之毒。
01袭人之淫
红楼梦的叙事中，李嬷嬷通常是以倚老卖老、讨嫌争竞的反面人物出现的。她是宝玉的乳母，在袭人成为宝玉房中大丫鬟之前是宝玉房中最重要的奴仆，或者通俗的讲她是宝玉房中衣食起居的第一负责人。第三回中，提到“宝玉之乳母李嬷嬷，并大丫鬟名唤袭人者，陪侍在外面大床上”，即是明证。事实上，李嬷嬷作为乳母需要时刻管教约束宝玉的行为，而随着宝玉年龄的增长，宝玉逐渐产生叛逆的心理，每每违拗李嬷嬷的话；与此同时，越来越亲近袭人，并对她产生更多的情感依赖。
在第五回中，警幻仙姑在梦中传授宝玉风月之事，紧接着，袭人因贴身侍奉的缘故探知宝玉梦遗。书中这样写道，“袭人本是个聪明女子，年纪又比宝玉大两岁，近来也渐省人事。今见宝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觉察了一半，不觉把个粉脸羞的飞红，遂不好再问。仍旧理好衣裳，随至贾母处来，胡乱吃过晚饭，过这边来，趁众奶娘丫鬟不在旁时，另取出一件中衣与宝玉换上。宝玉含羞央告道：‘好姐姐，千万别告诉人。’袭人也含着羞悄悄的笑问道：‘你为什么——’说到这里，把眼又往四下里瞧了瞧，才又问道：‘那是那里流出来的？’宝玉只管红着脸不言语，袭人却只瞅着他笑。”从这里可以看出，袭人已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却故意提及，引诱宝玉与她行云雨之事。袭人为什么这样做呢？无非是趁宝玉刚进入青春期，以献身的方式，成为宝玉最依赖、最亲近的“姐姐”，进而在众丫鬟中夺得首位。
回过头来看，袭人是以连她自己都不耻的方式占有的宝玉。试看第三十二回，金钏因宝玉轻佻之语满心耻辱地跳井而死，而袭人所想的是：“如此看来，（宝玉）将来难免不才之事，令人可惊可畏。……，心下暗度如何处治方免此丑祸。”如果宝玉淫辱母婢令人不齿，那么袭人在宝玉刚进入青春期便引诱其行“不才之事”又该如何看待？这里有人可能说袭人是贾母给宝玉的，行云雨之事，“不为越礼”。那么同样是贾母给宝玉的晴雯，仅仅因被怀疑引诱宝玉而遭驱逐至死又该如何看待！袭人以身“袭击”宝玉，是她上位夺宠的关键手段。
在第八回中，宝玉因李嬷嬷胡吃胡喝了他特地留的枫露茶而摔了杯子，随之而来的就是茜雪被撵，而李嬷嬷再出现时便已告老解事了。宝玉房中的“第一权力”自然地就落到了袭人头上。在第二十回中，李嬷嬷再次与袭人在房中吵嚷时说了一句话：“谁不是袭人拿下马来的！”这句话虽说是李嬷嬷的怨愤之言，但亦可想见袭人的手段。
02袭人之劝
袭人的手段自然很高明。她不仅巧妙的将屋中的姐妹“拿下马”，同时也能以高超的话术辖制住宝玉的心。用第十九回中的话讲，就是“先用骗词，以探其情，以压其气，然后好下箴规”。
在第十九回，袭人被母兄接回家吃年茶。宝玉在宁府游玩时因无聊，让茗烟带着去花自芳家里看袭人。晚间回来，袭人便利用宝玉对自己的情感依赖和恋恋不舍迫使宝玉接受她的三个条件。她谎称母兄要接她回家，并说了自己不得不出去的道理。宝玉听闻，“竟是有去的理，无留的理，心内越发急了”。然后宝玉拿出老太太和王夫人来压袭人，而这张牌又很轻松的被袭人化解开。袭人一系列的言语举动令宝玉感慨，“谁知这样一个人，这样薄情无义！”而等到宝玉泪痕满面、心灰意懒之时，袭人又瞅准机会给了宝玉一丝希望，那就是让他答应她三个条件。紧接着，便给宝玉下了三道箴规。
读罢这段文本，令人咬牙切齿，这不就是袭人对宝玉进行赤裸裸的精神控制嘛！在对待女儿方面，宝玉每每真情关爱、百倍呵护。他认为女儿都是水做的，出于这点痴心便对所有女儿都怜爱有加。而因为与袭人朝夕相处更加亲密，这种怜爱更是无微不至。然而，袭人滥用了宝玉的这番用心并藉此迫使宝玉违心接受她的三点箴规，而这种不动声色的“箴规”又成为她在贾母、王夫人跟前邀功的本钱。
在上述这段描写中，宝玉的话可谓满满真情、字字泣血；而袭人的话却处处无情、句句虚伪。试看袭人所说，母兄赎其回家是假，自己决意回家也是假，与母兄骨肉团聚也是假，离开贾府舍弃宝玉更为假，即便是劝说宝玉之三事，仔细向来，亦何尝是她发自真情为宝玉所设呢！这种柔情攻势很快令宝玉“情有不忍、气亦馁堕”，最终为留下袭人违心的答应她的条件。从袭人的角度来看，她的“劝”之所以屡试不爽，恰恰是因为她拿捏住了宝玉对女儿的真情真义，她利用了宝玉决然不忍其离去的心结而故设网罗。设若换了贾府中任何其他一个人，袭人的手段也不能运用得这样灵活有效！
在随后的章回中，袭人多次灵活运用这个办法，将宝玉的心辖制住，并迫使宝玉接受她的规谏。与此同时，随着宝黛、钗玉感情纠葛的发展，宝玉陷入了深深的烦恼迷惑之中；心灰意冷之际，读《南华经》至《外篇·胠箧》时，忍不住续文：“焚花散麝，而闺阁始人含其劝矣，……。彼含其劝，则无参商之虞矣，……。彼钗、玉、花、麝者，皆张其罗而穴其隧，所以迷眩缠陷天下者也。”这里，宝玉深深陷于袭人和麝月的“劝”中不能超脱，深层原因就是他深深珍爱着她们，不得不忍受她们苦口婆心、费尽心机的各种花式“劝”法。
03袭人之毒
在成功掌控了宝玉身心后，袭人在怡红院的地位已然稳如泰山。她以半个主子自居，代行公子、小姐的权力，将“芸香”改名为“蕙香”，引发宝玉的不满，说“正经叫‘晦气’也罢了，又‘蕙香’咧！”“明日就叫‘四儿’，不必什么蕙香兰气的。那一个配比这些花儿？没的玷辱了好名好姓的！”此时的宝玉，虽然身心受到袭人辖制，但已经对“空云似桂如兰”的花袭人表示不满了。
在第三十二回中，宝玉对空说出了对黛玉的想念：“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这句话恰好被赶来的袭人听到。书中描写袭人听闻后的反应是：“又是怕，又是急，又是臊”。怕什么呢？怕的是失去既得的利益，即失去对宝玉身心的掌控，失去宝玉对她的特有感情，进而失去她现有的地位。因此，袭人在那思忖“却是如何处治，方能免此丑祸？”她的思忖出来的对策是什么呢？在第三十四回中，借着宝钏跳井、宝玉挨打的事，袭人又对宝玉黛玉进行了突然“袭击”。
她在王夫人面前，首先以劝宝玉不吃酸梅汤来表现对宝玉饮食的细微关怀，然后编谎话瞒过自己所了解到的贾环向贾政告状一事，紧接着将宝玉迫切需要由贾政进行教训的道理说的体贴合理，从而替王夫人减少心里负疚，最后表明自己时刻按照贾政和王夫人的意图来规劝宝玉但又处处受到大观园环境的掣肘……一连串的话术说的王夫人连连点头称赞，对袭人的称谓也从冷冰冰的“你”变成了热乎乎的“我的儿”。
在交谈的最后，袭人果断地祭出了“杀招”，她说，“如今二爷也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姐妹，虽说是姐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袭人说这个话背后还有句孟子所说的话，“男女授受不亲，礼也”。为了防止越礼的事情发生，袭人建议王夫人将宝玉搬出大观园来住。这在封建社会是大义所在，因而让王夫人“心下越发感爱袭人”。此后，王夫人以涨例钱和赏饭等形式，确认了她的准姨娘身份。
袭人的进言，表面上是顺着王夫人的想法，其背后却是顺着维护自己既有地位的私心。她所有进言的核心，是打着为了宝玉名声和体面的旗号而使宝玉、黛玉分开。在她获得王夫人认可的那一刻起，她也彻底沦为了宝玉所说的“没有光彩宝色”的“死珠”了。
04结语
可以说，袭人从没有正视过自己的内心，总是将封建统治者的想法直接当作自己的追求而不断的进行着“自我异化”。贾母派她服侍湘云，她便一心的服侍；贾母派她服侍宝玉，她也便一心的服侍；以致后来，按照王夫人的安排，出嫁琪官蒋玉涵，也是心甘情愿去服侍……她永远听从主子的安排行事，并不断获得主子的赏赐和激励。她不懂得人和人之间珍贵友情，也不在个人情谊方面用心。当服侍宝玉时，便不似先前那边对待湘云，以致史湘云抱怨“我来了，你就不像先待我了！”
袭人原是个贾母眼中“心地纯良”的人。但在贾府这个封建社会的名利场中，为了追逐和葆有姨娘的位置，她完全丧失了本心，成为被名利牵着走的空心奴才。她表面虽温柔和顺，暗里却恶毒袭人，人性扭曲而不自知。她原名叫花珍珠，有着美好的寓意；但在成为花袭人后，她一次次地暗袭别人，夺得并巩固了姨娘位置，但也越来越为宝玉所厌恶，最终失去了宝玉对她的真心。她成功了，她也就失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