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敲棋子落灯花。
这是君奉天踏入仙脚后脑子里出现的第一句话。
潇洒神逸的仙者背对他歪在榻上,未着发冠,一头白发自然披散,懒懒落在肩背上。他一手撑着头,指尖捻了颗黑色棋子,翻来覆去地把玩着,衬着如雪的肤色,当真是黑白分明;另一只手执了只钎子,有一下没一下拨着焦黑的烛芯,室内光线随之明明暗暗,“哔啵”一声轻响,灯芯炸开,又落一道朱泪。
此时的玉逍遥安静的像一幅画,似乎呼吸声都会惊扰到他,这样的画面君奉天怕是一辈子都看不腻,只是……君奉天微皱起眉锋,视线落在那薄薄一层内衫上,即使是在仙脚的室内,穿的也未免太单薄了……
思及此处,君奉天身形一动,轻轻夺了玉逍遥手中根本就没有好好用的钎子,顺便帮人披上外袍:“仙脚高而空气稀薄,你这样要拨到猴年马月去?”
玉逍遥本就昏昏欲睡,冷不丁被人夺了手里的东西,多少还有点蒙,一个不小心就磕到桌角,当下就痛的抱着胳膊吱哇乱叫。
“磕哪了?给我看看,那么急做什么?”虽然责备的语气严厉,但是还是掩饰不了其中紧张慌乱情绪。玉逍遥看到一双他不能再熟悉的手拉起自己磕到的胳膊,轻柔地按摩红肿处,视线顺着这双骨节分明的手往上移,一尘不染的白袖,一丝不乱的前襟,然后……嗯……一脸正气的婴儿肥……
玉逍遥眨巴眨巴紫水晶般的眼睛,愣了几秒,突然如梦初醒般大喊一声“奉天啊!”,一头扎进君奉天怀里装鸵鸟。起初君奉天还真以为他是疼的,颇为紧张得想拉起来看看究竟,但当玉逍遥的手不安分挠他的腰时,后知后觉怀里这人只不过是日常起肖,想装可怜博同情分而已。
“起来。”君奉天将怀里的人从身上扒下来,反剪了不安分的手,把人赶去榻上老老实实坐着,“胡闹,成何体统!”
“明明就是奉天你先迟到!”玉逍遥委屈,玉逍遥难受,玉逍遥很想哭。
“咳,其实我是去看离经有些耽搁了。”
“借口!”
“那离经托我带的烧鸡吃不吃呀?”
“……”
“吃!”
对此玉逍遥表示不是自己太没骨气,而是烧鸡太好吃!
“还是小离经最贴心!果真没白疼!”玉逍遥恶狠狠撕了一口烧鸡,“不像某人,放我好几个小时鸽子不说,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君奉天自知理亏,也不多解释,从衣袖中掏出两颗新鲜的大石榴,稍微划个小口子,轻轻一掰,饱满紧实的石榴子争先恐后蹦了出来,在昏黄焰光下,颗颗都透着玛瑙般晶莹的色泽。玉逍遥惬意地躺在自家师弟怀里,烧鸡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正好来点石榴子清清嘴~君奉天剥好一个,他就往嘴里丢一个,两人也不说话,整个仙脚都静悄悄的。
等到一整只烧鸡和两个大石榴都进了玉逍遥的肚子,君奉天掸掸身上的碎屑,顺便棒怀里这个人嘴角吃的亮晶晶的油抹了去。
“还在生气?”
“这就想打发我?门都没有!”
“那么,这个呢?”
玉逍遥闻声回头,就看见君奉天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盏天灯。不过是集市上最普通的那种,用彩纸糊成方格子,中间再放一小截烛芯,暖黄色的光焰舔着彩纸,在君奉天掌心雀跃着。
“这是……你买的?”
“是卖石榴的那位店家送的,”君奉天顿了顿,灼灼眸光中映着玉逍遥的影子,“今日是中秋。”
“原来已经是中暑了啊……”玉逍遥双手捧过天灯,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微笑,“还记得以前中秋玉萧缠着要放天灯,结果我们俩翘课溜出去买却不会放,差点把后山都点着了……”
提及往事,两人皆是默契地相视一笑,只是念及往事,有难免伤怀。斯人已逝,来者犹可追,前路漫漫且不易,小师妹在天之灵也会希望他们能携手走下去吧。
“玉逍遥,我们去放天灯吧。”
“好。”
两人行至仙脚边际,入眼别是一番风景。
是夜静谧无声,朗月星稀,圆影澄亮明澈,隐隐月色忽而缥缈不定,忽而明丽鉴人,幽幽清晖光华流转,照人心魄。这月色倒是与平常望月夜别无二致,却见数以百计的天灯穿越云层袅袅而来,放眼望去,漫如星子的暖光随风逐流,游离于云海之上。
月沉碧海望重楼,谁放明灯惹梦游。
“奉天奉天!快许愿!这样的美景可是只有在仙脚才看得到,别浪费了!”
许愿?他应该许什么愿?君奉天掩在袖子中的手不由握紧,许天下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妖气尽扫,魔氛尽除?不,他从来都不是佛祖,没有博爱天下的胸怀,甚至可以说是自私,希望玉逍遥眼中永远只有自己。这一路磕磕碰碰走来,他已失去了太多,事到如今可是一个都不想少了,百转千回,也不过望眼前心悦之人平安。青丝白发,不过朝暮之间,只是这种心悦之情却是从未变过,从很久之前到很久之后。
“奉天?奉天!”玉逍遥兴高采烈地许完愿,回头却发现自家师弟盯着他的后脑勺神游,难道是被自己英俊的后脑勺给迷住了?
“你许了什么愿啊?说来听听!”
君奉天唯一偏头躲过玉逍遥伸向脸的魔爪,轻轻抓着他的手拢在掌心,顺势将人脱单怀里抱着。
“许愿这种事说出来还会灵验吗?”
他从来都不是会讲感情流露于面色的人,这种事果然还是要用行动来证明的啊。看着怀里人羞得通红的耳间,君奉天心情大好,再扳过脸来亲一口,嗯,石榴真甜。
人间每寄千般愿,借问飘摇风送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