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太阳刚冒头的时候，我醒来喝了一杯咖啡，哦不，确切的说是我想了一杯咖啡。在这个年代，你只需要大脑转动一下，就可以把一杯咖啡摄入体内，然后网络天台会自动从你的账户里扣除相应价值，如果你想品尝味道并用嘴喝一杯真实的咖啡，那将会花费不菲，也是我节日或者发疯的时候才肯享受的。

当然，松树有的时候会给我买上一杯。

在我关掉太阳打算睡个回笼觉的时候，我那台廉价笨拙的黑斑电脑无情的提醒我注意工作时间，我抬头看了一眼悬在11点钟方向半空的彩色数字：2222年2月2日，之所以是彩色的，当局的解释是生活多姿多彩并充满希望。

果然，今天又该我上班，真够二的日子。我打开窗户，进入我的座驾，这是一台低端奥宝驰666型水陆空天四栖载具，落后的折叠机翼和迟钝的变色车漆没皮没脸的彰显着它可怜的价值，奥宝驰这个听起来山寨气息浓厚的品牌是古代群雄割据时期兼并而成的，唯一挡在它前面的品牌是比吉奇城，只听名字就能感觉到高大上雅。

在我进入座驾的第2秒，我接到了松树的电话：我们去办手续吧。

我说：好。

松树是我的前女友，大概6个小时前刚刚分手，原因是我不够上进，满足于混迹下流社会，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是口误，应该是下层社会。我必须得承认她说的没错，我只是觉得上流也没能上流到哪，真正所谓上流的人都已经搬离地球了，有的去了赛博坦星，有的去了扫把星，再不济也能去火星，现在这个星球剩下的除了老旧的摩天大楼就是电子垃圾的奔腾洪流。留下来的人，美其名曰是地球守护志愿者，其实，不过是一些没钱没地位又没有好爸爸还不舍得卑躬屈膝的狂妄之徒，而我，是一个就算卑躬屈膝都没人理的可怜仔。就算爬到了地球之巅也不过是矮子里面的龌龊将军，何耀之有。

每当我表达类似消极的看法时，她都会狠狠的瞪我一眼，然后开着她的比吉奇城8888绝尘而去，独留我手中的热咖啡兀自冒着傻白气。

对了，我的名字是单位，我们这一代人出生的年代流行用古代的事物给孩子起名字，就像狮子、酸辣粉、手机等等，当然还有松树。

我的奥宝驰666用了5.8秒将我送达情感事务中心，在那我见到了松树。她没有多说什么，拉着我进入2号窗口，通过眼神确认后，我们分别拿到一张电子表格，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条目，有同居记忆、约会记忆、初吻记忆、争吵记忆、认识记忆、以上全选等选项，这些选项是巨数据自动筛选的双方共有记忆，你只需要在想要删除的记忆前面勾选，就可以将他们从你的大脑里彻底删除，干脆彻底。

每一对来这办理分手事务的情侣都会得到这样一张表格，表格项目的多少象征着他们感情的深浅，显然，超长的表格表示我和松树属于那种情比金坚爱比海深的情侣，毕竟我们在一起已经长达3天。我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松树，她正毫不犹豫的疯狂的在那张电子表格上打钩，然后皱着眉头不耐烦的把表格滑到最后一页，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在最后一行，显然是“以上全选”的选项后打了勾，然后将表格塞了回去，再然后头也不回的在一台机器人的引导下进入旁边的操作室。

我回过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表格，忍不住干笑一声，带有一种百念皆灰的感觉，我也迅速把表格划到最后一页，在“以上全选”的选项后打了勾，塞了回去。同样的，一台机器人将我带到另一间操作室，在完成眼神确认等例行环节后，机器人将一根虚拟软管插入我的头颅。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机器人提示我回忆一下自己的恋爱史，我闭上眼睛，我的脑子里出现了风筝、羊驼、感冒和挖掘机等六七个前女友的身影，有打架的，有劈腿的，有一起吃烤石头的，并没有遗留的我想删除的那个人的记忆，于是我按照提示在账单上确认眼神。支付完成，一段恋情结束。

在这个极速时代，我的前女友数量绝对能说明我对待爱情的纯真专一坚贞不渝。我对每一个女友都用情至深，比如对风筝，我肯每天用走路的方式走到她家里给她送早餐；对羊驼，我肯用手动驾驶模式开车带她去地中海大沙漠旅行；对感冒和挖掘机，我肯用自己的双手利用废旧电池拼接成古代状玫瑰示爱。但在他们看来，这些都是无厘头甚至傻叉的行为。

她们总会发出这样的疑问：机器人能做的事情你为啥一定要亲力亲为？你是机器人吗？

我想她们说的都对，我也许生错了时代，我的思维方式就像我妈妈给我起的名字一样，早就该扔进博物馆。

2

到达公司的时候，我已经迟到了两个小时，除了在情感事物中心耽误的一个半小时，我还在机械养护中心待了半个小时——我的奥宝驰666又坏了，这次它的自动驾驶系统直接带着我撞到了移联电交互公司的信号塔上，除了修理座驾的花费、迟到的误工费，我可能还要面临移联电公司的巨额索赔。有时候我想，买奥宝驰这种低端品牌的高端载具，真不如买比吉奇城的入门产品，至少开出去有面子。

我是一名人物园的管理员，工作内容是观察人物园展品的状态，并及时维护他们。我所工作的这座人物园是这座城市最大的一座，收藏了1000多名旧人类，他们被按照年龄、性别、人种等进行分类并展出。

这些旧人类与我们的区别是：他们的身体完全由血肉的肢体器官组成，而我们不是，比如我，我的双手和双脚是由复合材料和智能设备构成，并具有超能量。听我爸爸说，这是我的爷爷的爷爷的太好多辈的爷爷选择的，在那年的战争中，我们新人类胜利后，元首为了避免混乱统一秩序，要求每个家族选择两样超能部分，重组基因，并世世代代继承下去，不得改变。我的那位祖先酷爱足球和篮球两项现在根本不知为何物的运动，但由于身体运动能力而屡屡被职业球队拒绝，因此，他决绝的为我们家族选择了手脚作为超能部分延续至今。

那些战败的旧人类，就被关在人物园里作为展品展出。说是被关押展览，其实，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孤寂悲惨，这座人物园面积巨大并且设施先进齐全，里面的人可以按照他们的方式生活，无需遵守任何我们的规则法规。只要你不想逃出去发动复仇战争，生活还是悠闲惬意的。

当我在我的办公室准备开始工作时，我见到了笑眯眯的忧郁，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对所有人都会露出这样甜美的笑容，我只记得我有好一段时间看到她的笑都会毛骨悚然。

其实，忧郁无疑是一个漂亮的女孩，气质可爱身材婀娜，从她的外观我看不出她属于哪一类新人类，倒更像旧人类，我想也许她拥有超能眼球或者超能心脏一类的吧。

后来，我把对她恐惧感觉的原因归于她想某个恐怖电影的女主人公，或者她曾出现在我某天做的噩梦里。

跟我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我们的工作。这是我们初次见面我说的第一句话，因为，她是我工作的新搭档，据说我原来的搭档盗贼跳土自杀了，原因是他的男朋友和女朋友同时抛弃了他并成为了情侣。

我带着忧郁来到工作间，用了五分钟讲解完工作内容，实际上我的工作就是如此简单，只需要盯着虚拟大屏，查看信息传输或指令传输有无异常，有就报告，没有就呆着。

打发走了忧郁，我便照理来到展区外，开始了我一天的观察，其实我并不需要亲自来看着他们，但，这是我的癖好。

我喜欢在笔记本上记录一些事情，一些我不想被网络天台上传的事情。我有一箱笔记本，纸质的，听我妈妈说，是我奶奶的奶奶的好几辈奶奶留下来的，我原以为我的这位祖先是文学爱好者，会写个散文诗歌什么的，直到有一天我在翻那些珍贵的笔记本时发现了她的账本，原来，她是开文具店的。

我照例拿着笔记本蹲在展区外，兴致盎然的观察着旧人类，就像看着昨天的自己。不得不承认，我喜欢他们。在他们身上有着很多与我们不同特征，这些特征在其他人眼中是嘲笑的对象，可是在我眼里，他们的这些特征有着特殊的魅力。比如脸，他们的脸更生动立体，年轻人的脸上通常爬满青春痘，老年人的脸上通常纵横着皱纹，女人的脸比男人的脸更加细腻一些，这些现象在我们新人类的身上是不可能出现的。皱纹、斑点、各种疮痣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被我们消灭，在有生之年，我们脸上的皮肤一直可以保持光滑水嫩，从十年前开始，我们甚至可以自定义长相，如果你想要哪个明星的长相，只要付一些版权费即可在规定的时间内拥有你喜欢的模样。

忽然，我的肩膀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原来你在这！

我回过头，是忧郁。

你来干嘛？我问她。

找你玩啊，这是什么？她一把从我的手中抢走笔记本，不由分说翻开便看。

哇！纸质的笔记本，成色9成新，这要是卖给博物馆一定可以大赚一笔，我就可以去买一个月迈克尔冰冰的造型版权啦！

还给我!我伸手去抢，却被这丫头闪了过去。

她转过身开始念我的笔记：

2月14日，XN625穿的是碎花蓝色长裙，一双白色帆布鞋，早上她将头发扎了两个马尾辫，画了个淡妆，在公园散步，东张西望像是在等待什么。中午，FT255搂着我忘了编号的一个女孩从她面前经过。XN625哭着跑回家，傻子都知道她失恋了，原来旧人类伤心起来如此难受，删除记忆不就好了。

2月15日，XN625将一罐五颜六色的类似五角星的东西埋在假山旁边的土里，然后闭上眼睛仰起脸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然后用手把嘴咧开开心的跑开了。一天里，她先后去了美甲店，美发店，美食城和电影院。傍晚时，她又跑到假山下挖出那罐星星，抱着它呆呆的看了5分11秒，然后抱着头哭了起来。真麻烦。

2月16日，XN625买了一个新罐子，又开始叠那种像是五角星的东西，叠好一个放进去一个，表情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我很好奇，便找到FT255，他正搂着另一个我忘了编号的女孩在酒店登记入住，虽然我忘记了那个女孩的编号，但我肯定她不是前天在公园里的女孩。我无意观摩FT255的床技，便重新找到XN625，她正抱着罐子嘿嘿傻笑。

2月17日，XN625重新买了一把木梳，把头发重新扎成一个马尾，其实，无论什么发型，她在我眼里都很好看……

忧郁把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哇，你居然还会用笔画画！也给我画一幅把好不好……

够了！我抓住时机，从忧郁的手里抢回我的笔记本。

不会吧？她走近我，扬起脸盯着我：你喜欢这个旧人类女孩？

我转过身，不再理她，继续我的观察。

这时，XN625和她的闺蜜一起坐在了一块比赛场地的观众席上，一场比赛即将开场。比赛双方各有5个人在场上，分别穿不同颜色的制服，将一颗棕色的皮球互相向对方的一个圆框里投射，进球的位置走远有近，进球的方式有投、抛和砸。从他们的对话中我了解到，这比赛叫篮球赛。

我忽然想起什么，赶紧拿出我的另一个笔记本，开始记录。

哇！你还有这么多笔记本，土豪啊，能送我一个吗？忧郁说。

我从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撕下一张空白的纸递给她：送你一张。

切！忧郁噘着嘴接过那张纸：一张就一张。

你看，那个卷毛的黑人还挺帅的，老是能把球扔进去。忧郁指着里面说。我想，女人的花痴本能为什么任凭如何进化也改变不了呢。

其实我已经注意到了，我打开搜索引擎，找到了这个人的编号KBZ824,另一队的壮汉领袖是LBJ-236。最后，LBJ-236带领的彩色队战胜了KBZ824带领的黄色队。彩色队的实力明显更胜一筹，而KBZ824看上去更受观众喜爱。

忧郁忽然抓起我的手，说道：真是搞不懂这些旧人类，你看你这双超能手，还有你的超能脚，如果你上场，分分钟打爆他们，而他们，非要自己去打，累的跟孙子似的不说，还有好几个人受伤。

我赶忙抽回自己的手：你说的也许没错，但我觉得，他们很开心。

下班时间到，我转身离开，留下沉思的忧郁。

3

2222年7月7日。我工作满一周年，太阳依然从东方升起，不过这早已不重要，我们早就完成了太阳能量的转化利用，每个家庭都储备了足够的太阳能，我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让太阳从家里的任何角落任何时间升起，照耀我们的房间，休息时，再让它从随便一个角度落下。我们不再惧怕黑暗、寒冷，甚至任何自然灾害都已经被征服，我们惧怕的或许只剩下自己。

我照常来到人物园，忧郁照常端着一杯实体热咖啡等我，我体内安装的各种传感器都在告诉我同样的信号：忧郁在追求我。而我，并不想有所回应。我不知道几个月前在情感事务中心我被删除了一段怎样的恋爱，我只知道那一定会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因为，它被删除的如此干净。对于我们来说，情感不是百分之百可控的，数据表明，每多删除一段恋爱记忆，我们的感情就会变得更加冷漠。也许这对于我们新人类来说不是什么问题，可我不一样，长期的和旧人类接触让我对情感产生了莫名的依赖。

所以，我不想再轻易陷入一场草率的恋爱。

几个月以来，我通过各种传感方式告诉忧郁，我无意恋爱。而忧郁就像一个雪球，我踢她的次数越多，她滚回来时候就变的更大。她每天给我准备热咖啡，陪我观察旧人类，给我讲根本不好笑的笑话。上个月她甚至把脸整成XN625的样子，看到我哭笑不得的样子，她又怀疑我的取向和爱好，最后，她甚至以为我喜欢古董长相，便去整了一个远古时代的早已灭绝的猩猩的脸，当我由于惊愕而把一大口热咖啡喷到她的衣服上时，她竟然以为我很开心而因此沾沾自喜。

我想也许她真的很可爱，但我觉得她更像是我的克星。

嘀嘀、嘀嘀，我的耳机传来报警声：管理员25请注意，ZQ02展区有展品请求通话。

收到。关闭通话，我走向交换室。

交换室是我们和人物园里的旧人类交流的机构，人物园展区并不是完全隔离于世界的，这里有几个交换室供我们之间交流，作为管理员，我拥有出口的秘钥之一，在我上班的时间，只需我和忧郁一起输入密钥就可以打开交换通道。由于这个出口及其危险和复杂，我直接听命于留守联合指挥中心，也就是这个星球的最高权利机关。或者简称当局。

经过长时间的观察，我发现其实这些关押已久的旧人类的敌意已经大大降低，当局对人物园的管控也越来越松散，他们甚至已经开始接受我们提供的先进物资来改善生活，比如一个月前我们就开始为他们提供一种增强试剂，可以大幅提高使他们的身体机能，以此提高工作效率。其他管理员甚至通过出口走私物品赚外快，当然交换的物资仅限于生活等用途，武器等物资是绝对的禁运品。忧郁好多次提议一起做点生意补贴家用，都被我一口回绝，原因是我太懒惰。

来到交换室时，忧郁已经在那里了，她向我努努嘴，手指指向出口处，一脸的不开心。

是XN625！我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开始加速。

我召唤了通讯系统，然后告诉我身上所有的传感器让我的表情看上去严肃冷漠，同时让声音保持平静：请问XN625展品，有什么事情可以帮你吗？

XN625显然有些惊诧：你认识我？

她旁边的一个壮汉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后背，她慌张了一下，赶忙继续说道：我……我的身体有些不太舒服，我们的医生无法诊断，我想出去请求你们的帮助。

我认出来那个壮汉是打篮球的LBJ236，我拿起旁边的交换记录器晃了晃，微笑着说：当然可以，不过，我得向总部汇报，不然我是要被罚款的。

提起罚款，我的心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这个月我的工资已经快要被扣光了……

我马上打开报送程序，准备向总部汇报。

等一下！XN625焦急的打断了我：别汇报了，我感觉很不好，需要尽快出去，我……快要死了。

啊？那好吧。看着她可怜的样子，我心中浮现出一句古代成语：英雄救美。

在我输入秘钥准备开门时，忧郁阻止了我：你没有得到总部的许可就私自开门，是会被罚款的。

我停下来苦笑着说：罚款？他们能罚到我的款算我输，除非他们收走我的奥宝驰666，反正我也不想要了。

她张开双手坚定的阻止我：他们出来如果有什么企图怎么办？你不能这样自暴自弃。

我摇摇头，指了指四周，又伸出我的超能手：他们只是些旧人类，你觉得他们能过的了我的手吗？再说，这里有完备的防卫体系，还有数量庞大的机器人护卫，而他们，手无寸铁，放心吧。

忧郁有些哑口无言，却仍然不肯放弃：我……你……

你什么你，是吃醋吧。我一边输入秘钥一边说，忧郁脸一红，背过身去。

我的工序完成后把面板交到忧郁面前：输吧。

忧郁新换的不知哪位明星的脸扭动了一下，说：要我输也可以，我要和那个大个子说几句话，单独。

好吧，要快点，小姑娘需要救治的。

其实，在这个过程中，吃醋的人更像是我，XN625看上去很虚弱，但这不是问题，我们的医疗水平已经可以做到不把这种症状放在眼里。真正的问题是那个LBJ236，他的肢体表情异常丰富，远不像他外表的傻大黑粗，他仿佛对XN625很是关心，却又在克制紧张情绪。这使我很不舒服，我的超能手脚已经自动进入战斗状态，只要我的大脑发出确认指令，他们随时可以帮我把“情敌”送上月球集中营，那里会有比他更傻大黑粗的人等待他。但我明白我不能冲动，因为我即使发动所有传感器，也无法获知XN625的想法。

忧郁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新人类很少有的佛系表情，而LBJ236则不再紧张兮兮的，我想我可以带XN625出来了。

当我眼前的几道虚拟门徐徐打开的时候，XN625的脸逐渐清晰，或者说，是真实。我的脚不由自主的向前挪动，我的大脑连续发出10道停止指令也无法让我自己保持矜持，我知道，我要见到她了。

就在我伸出手准备搀扶XN625时，我的眼前闪出一道白光，几乎使我致盲，忧郁从旁边抓住了我，往我的手里塞了个东西，然后命令似的说：拿好。

我刚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接着，我想我睡着了。

4

我的奥宝驰666又坏了，这次是智能语音聊天系统，这套系统的用途是取悦乘客，而它现在完全跟我对着干。

譬如我说，嘿我有点饿了。

它就说，饿死了好。

我说，我想去旅行。

它就说，去集中营旅行吗？那样你会死的更惨。

我说，我今天有点帅。

它就说，没错，也许只有我比你帅一些。

当我带着无比气愤的心情来到养护中心的时候，负责检查的机器人居然说我的奥宝驰处于正常状态。我立即开着它来到交易中心将塔卖掉，然后换了一台八手奥宝驰555，虽然这台座驾更落后和老旧，但它至少说实话，比如我很帅一类的。卖车剩下的钱我买了两杯实体咖啡送到人物园，准备在我上班时好好享用一番，以庆祝我从头疼病里恢复过来。

上班路上，老妈发来好几个女孩的照片催促我选择，这种看似选妃一般的体验实际上并不那么美妙，因为这些女孩面前的屏幕上也一定有好几个机械臀男孩或者复合脖子男孩，我们都不是对方唯一的选择，而又要做出和对方成为相互间唯一的选择，这种活动叫做相亲，为数不多的古代传承至今的习俗。

我的头更疼了，好像一碗钉子橡胶粥在大脑里迷失方位胡乱奔走，一些属于或不属于我的记忆交错闪现，我赶紧让奥宝驰555把照片拿走，好让我的大脑恢复些正常。

这是我那次晕倒后第一次来上班，人物园正在播放新一届政府的政策和宣言，一个强壮的黑人在讲台上一会儿慷慨激昂，一会儿涕泪横流。仿佛刚刚发生了一场战争，我对政治不感兴趣，不管谁站在上面也与我无关。我忽然想起一个词，不上进。

我召唤出门禁，刷眼神进入，一个女孩已经坐在里面，我看了一下她的铭牌，作业。我想不起来她是谁，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不好意思，我的头受伤了，所以……我们之前是同事吧……我想不起来。

作业转过头看了我一眼：不是，我是新来的。然后继续玩儿手里的游戏，不再理我。

我一个人来到展区观察旧人类展品，他们的心情好像都不怎么样，蔫头耷拉脑袋，像我的那台奥宝驰555，我赶紧查看了一下数据库，显示展区环境正常，展品健康状况良好，我这才放心，我可不想再被扣工资。

我再次打开数据库，轻车熟路的搜索XN625，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搜索这个编号，我完全想不起来，画面转到目标区域时我更加头晕脑胀，XN625是一个瘦小的古东南亚男人，正在吃一碗面条类的食物。

我找到作业问她，咱们这的展品可以更换编号了吗？

你傻啦！怎么可能，编号都是唯一的。她轻蔑的回答。

我脑子里的钉子橡胶粥又开始搅动，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有不知道哪里不对。

这时候我预定的两杯实体咖啡到了，作业立马放下手里的游戏，抢走一杯，你还挺会撩女孩子的啊，请我喝这么贵的咖啡，我只能苦笑，这可是我奥宝驰666的折叠机翼啊。

我端起咖啡来到我的休息室，打开我的储蓄柜，里面除了工作用品，还有几个笔记本，我顺手拿起一本，开始阅读，只看了几页我就开始心惊肉跳，我居然爱上了XN625，那个矮个子东南亚男人！我赶紧再次查看展区内的XN625，没错，就是他，他正在如厕，我刚喝的一口咖啡不由分说的吐了出来。

半天，我终于缓过神，我想这也许这并不是我的笔记本。于是我拿着笔记本走出休息室找到作业，说，嘿，你的笔记本。

作业回头看了一眼，这不是我的，看样子是个成色不错的古董，你要送给我吗？说着她拿起笔记本直接翻到最后一页，这个女孩是谁，画的还挺漂亮的，应该能卖不少钱吧，哈哈！谢喽！

我说，什么女孩？

她把笔记本拿给我：这不是女孩？我可是千里眼，别骗我。

我接过笔记本，脑子轰然炸裂，记忆好像冲破钉子橡胶粥走向前台，这个漂亮的女孩是XN625，那个男人是谁？

忽然，我的记忆开始逐条恢复，我记起那个站在台上的黑人领袖是LBJ236，站在他旁边的女孩就是XN625，可是……可是他们是旧人类展品，怎么可能成为领袖，他们应该在人物园里由我看管才对。

我的头又开始疼，我使劲儿抓着我的头发，记忆在大脑里想撒哈拉瀑布一样迎面落下。我想起来那天我和忧郁打开交换通道后，LBJ236带领旧人类开始攻击，他们的武器势不可挡。只是他们并没有杀我，XN625告诉我，他们言而有信，他们答应忧郁不会杀我，然后，他们便将一根虚拟软管插进我的大脑开始删除记忆……

我更加震惊了，我恢复了被删除的记忆！这是不可能的，一切的删除记忆程序由当局掌控，删除的记忆绝不允许被恢复。无论是谁，得到任何人的许可，通过任何方式或技术手段恢复了删除的记忆，都要立即执行毁灭刑罚。而我，自己恢复了记忆……

我转身来到展区，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他们都是之前联合指挥中心的重要人物，显然，他们也是旧人类，只是心情不太好。

我低下头陷入沉思，传感器开始提醒我需要休息，世界观正在崩溃，必要时开启重建，我谢绝了它的好意，抬起我的超能脚开始踱步以消除紧张情绪。

这时，我看到本该是忧郁的座位，想起来我晕倒前她曾塞给我一个东西，我用我拥有超能力的手掏出内衣兜里的东西，那是一张揉成一团的纸，我轻轻打开，上面用笔画着一个物体，从下向上看依次是一根棕色的圆柱体、散开的不规则柱状体、绿色的针状物体，我不明就里，却有一种感觉：多姿多彩并充满希望。

我找来机器人，识别图画，3秒钟后，屏幕显示：古代的一种植物——松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