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农

在学校里,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生,不漂亮也不引人注意。但总归,每个人都会有一两个别人所没有的特点,比如,她那一头靓丽的秀发,任是谁都忍不住对那长发飘飘的背影多瞅几眼。

照理说,她该是个受欢迎的女生,但事实不然,因为她沉默,甚至给人一种孤傲之感。

她有两个秘密。她出生在一个世代以制琴弦为业的家庭,这是祖上传下的绝世手艺,如今这种手工艺早已失传,只有他们家留下来。她继承了这手绝艺,凡是她做出的弦,无论琵琶弦、二胡弦、提琴弦还是钢琴弦,只此一根便可奏出天籁之音。

小小年纪,她已将这手艺学得炉火纯青,连充当老师的父母都不禁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她似乎天生就是个音乐家,对音乐无师自通,周围人都知道,小镇每次办晚会,节目单上总少不了她。

这是她的第一个秘密,第二个秘密……也许我们现在没必要说起。

学校里会乐器的人不少,她知道,却从来不与他们交流,她喜欢沉默。和她同班的有个男生,学过一点吉他,但只能弹些简单的小曲子。

他与她是上下楼的邻居,每天晚上他都能听到楼上传来动人的音乐,那调子很轻快,他听了无数遍却从没有听腻。

后来,他知道那首曲子叫《卡农》。卡农,即追随、重复之意。

很多次,他都想敲开她家的门去请教一下,但她的沉默让他望而却步。不过这点小事情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他是个阳光开朗的人,纵然没能请教上这位高手,他感染人心的气质还是让他们成为见面能点头微笑的朋友。

而最近,他却不能再没有烦恼了。小镇一年一度的晚会又要开始了,换了从前,他会抱着一个观众的心态去随便听听,但今年可不然,他也想上台表演。

这个想法不是他突发奇想,而是因为他喜欢上了同桌的姑娘,那姑娘的一颦一笑都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想借表演的机会弹一曲给暗恋着的同桌,想来想去想到了《卡农》。

第一次,他背着吉他站在邻居家门口,略带紧张地敲了门。

“咚咚”。门开了,是她那张熟悉而冷漠的脸,看到他,竟有些许惊讶。

“不好意思。你……能教我《卡农》吗?”

这是他们认识那么久,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愣了一下,半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她抿起嘴,伸手指着那把吉他,他会意,将琴递过去。她抱着琴矗立许久,闪着一双让人猜不透的眼睛,男孩似乎明白她在示意自己可以走了。

男孩深感不解。其实他也知道就自己这水平是弹不了这首曲子的,何况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也许她不开口回绝是不想打击别人,但她要自己的吉他干什么?

三天过去了,他愈发焦急,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不过这天回到家,他倒是看到自己的吉他安静地躺在家门口,还是与原来一摸一样,只是边上多了一叠谱子,拾起来看,是《卡农》的吉他谱。

他无奈地摇摇头,抱着吉他和谱子进了屋。毕竟,再好的师父对于这种笨徒弟也只能摊摊两手。

于是,他开始一个人每日苦练。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学得飞快,几乎没有碰到任何障碍,就算是一段特别难的部分,多练个两三遍也就PASS了。

他就这样,在没有任何指导的情况下奇迹般学会了,弹出的音符如行云流水,令人不禁陶醉其中。手指在一根根琴弦间肆意游走、拨动,像突然被一根魔法棒点拨了一般。

他对自己重拾信心,也许他一直没发现自己有音乐天赋。

很快,到了小镇晚会,他的一曲《卡农》打动了台下观众。那个暗恋的同桌女孩一个劲儿地为他鼓掌,曲终后还上台献上一束花。

那个夜晚,所有人都惊叹于他从未被人所知的琴技,简直惊为天人,简直……简直可与她,那个小镇的音乐天才相媲美。他面对着这一切,恍如梦中。

当从沉醉回到现实后,有心人会注意到,整台晚会第一次没有她的出场。人们在到处寻找那个长发飘飘的身影。有人说,她没有来;有人说,她提前走了。

在视线所不及的角落里,女孩静静地看着台上的男孩对着另一个人幸福地微笑。她背过身,挽一挽齐耳短发。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苦练《卡农》的日子里,楼上再也没传来美妙的乐声。这时的她听着楼下愈发纯熟流利的旋律,抚着一根刚做好的弦,嘴角不自觉溢满笑容。

并不是她不想弹,而是她不能再弹了。

她剪掉了一头长发,同时在一夜间失去所有音乐天赋。那些剪下的头发,她用它们做成六根弦,安在他的吉他上。也许没有几个人相信,但她很早就明白,要做成世上最好的弦,光靠精湛的技艺是没用的,还要有独一无二的原料,而这最珍贵的原料恰恰是她的头发,制弦人的头发。

世世代代以琴为伴,制弦人精湛的技艺竟感动了别人眼中没有生命的琴,而音乐的灵魂也尽数融入他们的发丝,成为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作为制弦人的后代,她自然继承下来,所以她对音乐无师自通,她是别人眼中的天才。

如果可以,她也想面对面地教他,但她同样不能。因为天生口吃,她拒绝交流,宁愿选择在沉默中小心保护起自己。那个像冬日暖阳般对自己微笑的男孩,当他提出请求时,她就已下决心献出自己的天赋。

她的技艺的确高超,他终究没看出来琴弦已经如假包换。

她放下刘海,与他擦肩而过,再次成功骗过他的双眼。那些剪去的头发总有一天会长出来,她不必为此担心。同样,她的第二个秘密也依旧不必担心泄露,她有足够把握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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