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二林的狗回家时,天空突然开始飘起了细细的雪,伴着晚幕的柴火味,我开始害怕有一天这些老房子一个个被舍弃,房子仍在,可那些连缀起我童年的枝末都快要支离破碎了。松开紧紧握着的缰绳,我开始向家的方向奔去,二林的狗慢悠悠被我落下一大截子。街上有很多人,他们叫错了我的名字。
一如我小时候,他们唤起我小名的样子。
村小学在村东头,而我家在村西,每次上学都会穿过很多条巷子,巷中有狗,每家的狗都叫得很敬业。巷口有老人,那时的老人其实还不算很老,他们在天晴时搬着马扎凑在一起晒太阳,天阴时在屋里话家常。或许老人们对孩子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喜爱,反正每次放学,他们都会让我停一停,拿下存在房梁(以前人们会拿竹子编成筐,筐上有铁钩,悬在房梁上,防止猫狗的偷吃)上各种吃的给我,我也毫不客气,总会挑拣几件爱吃的,回到家时基本已经饱了。那时候,他们总喊着我的小名,他们喊我“笑笑,笑笑,过来,老奶奶有好东西给你。”
岁月晃人,再回到村里,那些老人基本上都已经不在了,剩下的也没了天天晒太阳的力气,但是,阿虎奶奶还是来了。那天,天上的太阳很小,甚至分不清是晴还是阴。
她扶着老朽的拐杖,大花猫带着她从村头到村西,只为了与长久不回老家的我们见一面。她还是穿着“三寸金莲”,还是那件我熟悉的藏色棉袄,她说了什么我记得模模糊糊,不过我清晰记得,她还是唤我“笑笑”。暮色将至的的时候,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要回家,奶奶执意送她推辞不下。走的时候,开始刮起了风,奶奶用三轮车把她送到村东,我在后面紧追着三轮车跑,一直跑到那寥寥几所破旧老房才停下。
她看着我,或是想到了我以往的模样,叹气却又轻松地说:“孩子,你下次回来,怕是就见不到我咯。”话语轻描淡写如话家常,于我而言,却那么难过,生命有终,再和蔼的人终会老去。可任谁都无法阻挡。
躲闪着长大,却也胆怯失去的真话,就像逐渐老去的他们一样,生活总是在变化。那条在我记忆里的宽阔大道,如今看来不过是羊肠小道罢了,不知是我们在长大,还是路自己在悄悄变了。最好的时光,是农忙里偷闲的那几日,所有的快乐与劳累只是为了支起一个个小家的那些柴火。
我分明还是个孩子,可总像个丢了记忆的老人,村里的柴米油盐,邻居间的摩擦,都变得那么温柔。那些吵得不可开交的邻里,有多少不和,也有多少朴实淳厚,把所有该说完的话都埋给了时间,历经几十年的不打照面,直到冰释前嫌那天,该有多少的岁月难饶。
我还是会坐上车,回到城市,家乡还是梦里的那个味道。
光阴兜转,日子变好。有多少的人离开了家园,从此告别以往的那片土地,好像只剩下村里那些人还没变,他们只懂得耕种才会有收获,他们不会等待谁的施舍。人越走越多,老屋还在,垂垂老矣者还在,那日日夜夜的守望还在,多少如我的念想还在。
即便有一天,所有的所有都被时间带走,可是,巷子里的柴火味还在,隔着几道街互相交织,越飘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