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二真嫁了个有本事的男人,男人每天穿着体面的西装,连西裤线都熨得笔直;头发用发蜡整理得根根分明,三级风都吹不乱;皮鞋擦得锃亮,亮得可以照出人影。
男人有本事,十里八乡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人,成天呼朋唤友,每晚杯光交错。要是赶上个五一十一,那可更忙得脚不沾地,东村老刘家聘闺女、西村老王家娶媳妇、又或者南村老张家生个大胖娃娃、哪怕是北村新杀了只老母猪,他都跟着忙前忙后。
人们都说男人有本事,人也机灵,用村口马寡妇的话说,“那俩眼球提溜转,拔根眼睫毛都能当哨吹。”二真配不上他。二真男人当过两年兵,人也高大魁梧,两人相亲认识的,一见钟情。
二真当年也是十里八村水灵的姑娘,一头乌黑浓密的及腰长发编上一个麻花辫、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一笑两个小酒窝、再配上一对虎牙,任哪个小伙子见了不多看两眼。
但自从二真结了婚,特别是生了娃,那乌黑浓密的及腰长发剪成了齐耳短发、一双大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猪油再看不到一点神采、也难得见她笑了。每次出门都是背上背个篓子装上娃娃,穿着不合体的粗布衣衫,满脚是泥、蓬头垢面。多年的下地劳作将她水灵的脸颊晒得干瘪黝黑,原本健美的身体也变得干瘪佝偻,再也见不到当年一丝的光彩。
而她有本事的男人,却一丝不输当年。
02
夜里,昏黄的灯光照在女人干瘪的脸上,男人拖着醉醺醺的身体刚刚躺到炕上,一边对女人吼着:“累死老子了,赶紧给老子端盆热水泡泡脚……说你呢,你聋啊!就懒得看见你这张耷拉着的臭脸,一天天像死了爹一样。老子的好运气都TM被你败没了!”一边踢掉鞋,“一会给老子把鞋擦干净,打点油,衣服别忘了熨平叠好,老子明天谈买卖还要穿呢……”
二真像是没听见一样,定定地望着窗外。一只蛾子正奋力地往屋内扑着,一次次奋力撞向窗子,被弹开后,又一次次尝试。
“你TM听见没有……”男人抄起炕上的枕头朝女人的脸丢去,女人一动不动,任枕头从她脸上划下压到了一旁熟睡的娃娃。
“哇……”的一声,娃娃从梦中惊醒。二真这才回过神来,抱起娃娃,起身摇着哄着……
“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娶了你这么个婆娘。干啥啥不行,生个娃还是个赔钱货。”男人骂骂咧咧地啐了一口。
二真依旧像是木了一样,只重复着手上的动作,直到把孩子哄着。
03
天一亮男人又收拾妥协、板正的西装、锃亮的皮鞋、一丝不苟的头发,边照镜子,边吹着口哨,撇了一眼,一旁木然喂着孩子的女人。“又吃面条,天天吃面条,天天吃面条,看到就反胃。我不吃了,给我200块钱,我出去吃……”
见二真不作声,他气得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娃娃“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没钱……”女人一边摇着孩子,一边淡淡地说。
“没钱?怎么会没钱,你TM都把钱弄哪去了?”男人急得叉腰、咬牙切齿、面露狰狞。
“你已经大半年没往家拿过钱了,还跟我要走了800。我又不上班就那几亩地,我天天顾着地能挣几个钱。你天天狐朋狗友一大堆,东家喝了、西家喝,也没顾过我们娘两个吃没吃,饿没饿……”女人已经面无表情,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家的故事。
“我这忙前忙后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们娘俩。任谁见了不说我张三有本事!十里八乡哪个人不认识我……”男人拍着胸脯,一副声势逼人的样子。
“你有本事,你看看咱家这三间破瓦房,每年下雨都要接盆接碗,自从嫁给你五年了我都没添过一件新衣裳,你自己倒是左一身右一身,这屋里头没一件像样的家具,除了咱谁家还看黑白电视。更别说家家都翻盖二层小洋楼了。你一天满世界胡混,天天半夜才回来,我生娃当天你都在外面喝大酒,要不是张婶子看见把我送卫生所,我们娘俩估计都上西天了。你倒是有本事……”女人依旧很平静。
“你……你……你TM还看不起老子……老子还TM看不上你呢?瞧瞧你这鬼这样,天天蓬头垢面,还生个赔钱货,赶紧给老子滚,带上这个拖油瓶一起滚。”男人气得脸通红,扯着脖子嚷。
“不用你说,我今天也是要走的,本来还怕你非要孩子,这下好,两清。炕上有离婚协议,我前几天找村头张会计帮着写的,我啥也不要,陪嫁的衣柜、电视也都留给你,我只要孩子。”女人说着抱起孩子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只留下男人愣在原地。他越想越气,一把将桌子掀翻在地。
04
三天过去了还不见二真回来,男人起初以为她就是闹闹脾气,早晚会自己回来找他认错。毕竟生过娃的女人,哪个男人愿意要。可是三天过去了,女人并没有回来。一周过去了女人还没有回来,半个月过去了女人依旧没有回来。
张三开始急了,他想不明白,看着软弱的女人这次哪来的这么大脾气。
离开二真的张三像是变了一个人,起初三天他依旧到处喝酒,回到家就往炕上一躺。可是没有女人烧热的炕冷冰冰的,晚上也没口水喝、更别说热水泡脚了。三天后张三就感冒了,喷嚏、鼻涕混作一团,胡子拉碴的,头发也顾不上洗都粘到一块,西装因没人清洗熨烫也皱皱巴巴、皮鞋更是泥点子、呕吐物混成一气不见底色。
日子久了,也没人叫张三吃饭了。因为他一来就臭气哄哄的,而且还总吃白食,都是庄稼汉有几个成天拿钱给他白吃喝。碰了几次壁的张三终是买了瓶二锅头,赊了二两猪头肉,悻悻地去了丈母娘家。
还没进门,就被大舅哥给轰了出去,“你他娘还敢来,看你把俺妹子糟践成啥样了。给俺滚!别再让俺们看见你。”
张三一脸堆笑:“别呀,哥,你看我这拿着酒肉来的,伸手不打笑脸人。你好歹让我进去,咱把误会解释清楚。”
“解释个屁,妹子都跟俺们说了,她要跟你离婚。早该离,俺们早劝她不听,非说为了娃忍忍就过去了。你当了爹就顾家了。俺看她是瞎了眼,被你那张嘴给灌了迷魂汤。还好现在醒了,还不晚。你滚不滚,不滚俺可动手了……”说着拿起倚门的棍子就要招呼。
张三吓得抱头鼠窜,还不忘大喊一句:“我呸!离了婚你家可别后悔,谁会找她个生了娃的二手货还带个拖油瓶。我倒是有本事,有的是人想嫁我……”
05
离婚后的第二年,西村吹吹打打办喜事,张三又跟着过来忙乎蹭顿饭。
“这次结婚的是木匠家的二儿子,人长得一般般,又不言不语,听说还娶得是个二婚媳妇,一看就是个窝囊废。”李四跟张三叨叨。
“哼!真是个窝囊废,听小寡妇说还带个拖油瓶。是个有本事的男人谁找那样的女人……”张三撇撇嘴,抓起一把花生米往兜里揣。
“你俩光棍子干啥呢?别再这偷懒,还拿主家东西,赶紧忙活端盘子。”包头朝他俩大喊。
俩人对了个眼色,满脸堆笑的往外走,转身在包头背后啐了一口,小声嘀咕:“狗杂碎,骂谁光棍子……”
鞭炮噼里啪啦作响,随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停在二层小洋楼门前,穿着粉红色衬衣、板正西装的男人笑逐言开地走上前,车门开了,男人抱着身着白色婚纱的新娘在众人地簇拥下进了新房。
行礼后,众人将目光投向缓缓揭开的头纱,乌黑浓密的长发高高盘起、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一笑两个酒窝再配上一双小虎牙,这不就是……
“二真”李四惊呼道,“这不是你媳妇,不!前妻吗?”李四看向张三。
张三紧紧攥住衣角的拳头将原本皱巴巴的西装捏得更加褶皱。他目光紧紧注视着新娘的脸,这个光彩熠熠的女人,跟自己那个蓬头垢面的媳妇重合在一起……
一个奶白的小丫头穿着洁白的公主裙,拿着小花篮往新郎新娘头上撒着鲜红的玫瑰花瓣。小丫头也有一双乌黑瓦亮的大眼睛,一笑两个深深的酒窝,奶声奶气地说:“祝爸爸妈妈,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穿着崭新西装的男人一把抱起小丫头,高兴地说:“快乐,快乐,咱们一家都快乐。”女人嗔怪道:“快放下,一会儿新衣服该皱了,丫头,你的脚别蹭爸爸衣服上,多脏。”男人一脸宠腻地看着女人,笑着说:“那怕啥,脏了再洗,我就想抱着咱闺女。”
大家都被这幸福的气氛感染了。当司仪问起他们恋爱的经历时,男人满脸洋溢着幸福说:“俺也不会说,就是上次给俺媳妇家做木匠活,她给俺煮了碗汤面,那叫一个香。俺想一辈子都吃她做的面,就这……”男人的眼睛一直含情脉脉地望着女人和孩子。
张三蹲在角落看着眼前这一切,想着每晚无论喝到几点女人都会煮好一碗热腾腾的汤面,烧好水等他回家,眼角不由得流下两行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