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就怕临近年关,父亲六零年正月去世留下一群孩子,两位兄长在外边打工边靠亲友接济艰难求学,靠母亲一人在生产队上班挣工分,年终总是透支,分粮食要求人担保,母亲带着我们五个千方百计设法填肚皮,年年难过年年过,年味寡淡。别人家热热闹闹我们家冷冷清清,母亲要为还清担保人家的债求爷爷告奶奶四处奔走,为了让我们活着她千辛万苦费尽心机,不知遭到多少白眼和冷言冷语。记忆中一年腊月二十八,帮人家杀猪的叔叔把获得酬劳的二斤肉送给我们,终年不见荤腥的全家也算过了一个有荤年。
六十年代后期国家经济渐渐有起色,随年龄增长我们也渐渐能帮母亲分担部分劳务和忧虑,勤劳睿智的她总能想出一些办法让我们吃饱,年味慢慢变浓,不同的家庭有不同的传统和年味。进入腊月母亲就开始带领全家为过年做准备。起早带晚纺棉花,找人上门织布,自己买染料上色,棉花是她开荒种的,带着姐姐纳鞋底为家里每人做一双新鞋,用仅有的布票精打细算买来新布请裁缝做衣服,棉衣面子用买来的细布,衬里用家织粗布,买来新布让我们兄弟姐妹人人做一套,实在不够就做一件上衣,她自己用家织粗布做。用她自己的话说,嘴含饭都要跑,恨不得跌倒也要挠三把,到处开荒种瓜、种豆、种棉花、栽山芋增加收入,多数都是起早贪黑偷偷摸摸进行。
摊粉扎,第一天按比例泡豆和米,绿豆最好,其次是豇豆或黄豆。第二天全家总动员,首先推磨磨浆,然后分工负责,母亲主要负责烧火和指导,这是技术活,火不旺浆不粘锅摊不成形,火太旺容易糊,有的负责摊,有的负责往外运,有的负责切和晾晒,全家忙忙碌碌迎新年。
做豆腐在腊月二十左右,做好的腐放缸里用清水养着,这是待客一道菜,早了没有过正月十五可能就变质,主要亲戚都在正月十五前拜年。黄豆关键要用合适温度水在合适时间内泡,不然影响出浆率,煮豆浆,点石膏都是技术活,直接关系豆腐质量,这些都是全能的四哥担当。
挂面,四哥也是行家里手,揉面、盘条、上条、入箱、焐条、出箱、上架、下拽都要凭经验察颜观色,和面时加盐是第一关键,少了面条劲道不够,拽不长拉不细,多了咸无法入口,天气很重要,阴天,面条可能就拽不起而淋掉,好天气是挂好面条基本条件。早晚招待贵宾用鸡蛋下挂面,那时买不到机器加工面条。
杀年猪,傍晚用大锅烧开水,请来长辈左邻右舍和村里有头面人,名曰帮忙,实际是吃喝一顿套近乎。杀年猪是件高兴事也是件残忍事,开膛破肚悬挂起,首先斩一大块颈口肉洗净切块大锅烧,屠夫和帮手忙着分项切割,部分卖部分送亲友部分留家过年,其他帮忙的坐在一边抽烟喝茶神侃,这是一个愉快的夜晚。
扫尘,腊月十几遇好天气把床上洗干净,二十三送灶王爷,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平平安安,二十四全家大扫除,年味越来越浓。
二十九开始炸圆子,家家户户传出哒哒斩肉馅声,村子上空荡漾着浓浓的油香,这是传统也是一件慎重大事,用煮熟糯米饭或挂面拌上肉馅和葱姜蒜做料,另用糯米面和去皮熟山芋做,圆子要做大小均匀,掌握好火候炸出圆子才色香味俱佳,这一天可敞开肚皮撑,耳濡目染我们兄弟姊妹现在都会独立操作。也从这天开始讲话要注意分寸,若不小心冒出不吉利言语母亲会呵斥道,去用草纸擦擦嘴。
年三十气氛隆重而热烈,为了方便春节期间待客,上午开始大锅炖肉和一些猪副产品,可以随心所欲吃。用挂面和肉馅葱姜蒜做出大圆子蒸或用高汤下,名曰大元宝,既鲜又不油腻颇受欢迎。鸡鱼鸭和各种炒菜卤菜满满一桌,这是一年中最丰盛最实惠大餐,鱼留着放米桶或米缸里期待来年有(鱼)余,其它尽可大快朵颐。
贴春联,二门:“创业维艰祖宗倍尝艰辛,守成不易子孙易戒奢华”大门:“忠厚传家久 诗书继世长”,鸡笼:“三声报晓”,猪圈:“肥重千斤”,烟囱:“上天奏好事 下地保平安”。开始准备吃年饭前贴大门对放鞭炮,母亲分别在家和门外各烧一柱香,心里默默祈祷子孙平安健康。吃过年饭全家出动上坟祭祖,让哀思化作缕缕青烟怀念逝去的亲人。晚上母亲为我们把第二天穿戴准备好,搓好元宵第二天做早餐,其中有个元宵里放一枚硬币,寓于谁吃到当年能发财。守岁漫长而愉快,睡觉前把所有房间打扫干净,垃圾倒掉,初一忌向往倒垃圾和水,怕把财气和运气倒掉。放完关门炮睡觉。
初一早晨,全家早起,悄悄穿戴洗簌打扮,首先烧香磕头拜祖宗,然后依次排好,长兄庄重地打开大门,全家站在门前,先放开门炮接着点燃长长的挂鞭,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拜年,初一给村里本家长辈拜年,初二开始分别给舅舅姑妈等拜年,交通不发达,全靠徒步行走,有的起早出发,走半天才能到达,再累也乐意前往,因为初一后,家里好吃好喝大部分留待客并且要开始做些家务,拜年是去做客有好吃好喝招待何乐不为。
改革开放以来生活条件发生翻天覆地变化,国泰安康人民丰衣足食,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味不同。市场物资丰富应有尽有,天天如过年,吃大鱼大肉已成负担,富贵病患者越来越多。亲友聚会图热闹叙亲情,用餐大多数改在饭店,专业事情交给专业人去做,花钱图轻松买愉快,吃穿住再也不是追求的主要目标,健康精神生活和休闲成为主要话题。传统还在,消费观念变化,社会进步,生活质量提高,年味与时俱进又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