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已经被打死了!”
窗子外面的鹅毛大雪已经下了几个时辰,连同照壁下面的碾盘上也已经被大雪覆盖,高高凸起的地方看不到石头,满目一片凛冽的白色。
这时候簌簌的落雪声音突然被一连串尖锐的嘶鸣声打破。是那只猪!马娃呼地从炕上坐了起来,那只她从小养大的,浑身粉粉嫩嫩耷拉着耳朵的小猪,现在正被人用铁锨砍着。那是个男人,说话的女人惊恐的喊完几嗓子就没声儿了。
那只猪仿佛在到处跑躲避追打,但依然时不时发出刺耳的尖叫。马娃再也坐不住了,几步跨下炕头超猪圈里跑去。
“你不好好待着跑过来死去恰?”还没看到猪圈里的情况,马娃只感觉身体一轻,然后便飞了起来,直到额头传来剧烈的疼痛,她才睁开眼,眼前是白茫茫的雪堆,而自己,此时正躺在院子里的雪里,额头撞在凸起来的碾盘上,那块硕大的青色圆石头从雪里露了出来。反应了几秒,马娃哇的哭了起来………
又是从梦里哭着醒来,翻身起床,不自觉的揉了揉额头,凸起来的骨头硬邦邦的触觉还是依然真实的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曾经发生过。从枕头下面掏出手机,时间显示凌晨六点五十,今天是实习的第二个月的第一天,她关掉手机屏幕,迅速穿起衣服,每天都不曾迟到呢,她这样想。
从阳台的方向看过去,天空只看到四方形的一小块,天还没完全亮,但是万里无云,她决定今天不去上班了,为了这片似曾相识却恼人的方形天空。
“马娃,死哪儿去了!你给我进去,门插好”
刚放学回家,男人用力的摔开大门把她推进院子,然后扬长而去,木制的双扇门从里面插上了门闩,她听话的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四下一片宁静,坐在那块院子中央的碾盘上,头顶的天空是四方的,看不到更远处的山岚,落日的余晖也被院里的竹林挡住了,透着像橘皮一样的光芒。
马娃木钠的盯着头顶的天空,那里已经一无所有,连落日最后的余晖也消失无影,四方形的天空像一张灰蓝色的布罩在她上空。又像一个没有脸的怪兽,阴暗狰狞。
巷子里断断续续小孩追逐打闹的声音此时也消失了,男人还没回来。他去找跑了的女人,女人是她奶奶,前两天终于受不了毒打而跑掉了。走的时候丢下了她,马娃追不上她的脚步,看着她的身影越跑越远,而男人这时从后面追上来,嘴里大骂着跑就打断你的腿,马娃的恐惧一下子从脚底渗透到了头上。待在原地被男人拎起来,脖子上的衣服勒的她喘不过气儿,到了院子,她已经憋的满面通红。
现在她已经像这样每天放学被关着几天了,只有第二天上学的时间到了,她才急忙的冲出去,一路狂奔。学校的院子也是四方的,但只有那里,天空是圆的,她可以看到无边无际的远山,山上的树,成群的麻雀,还有那颗升起来落下去,耀眼的太阳。所以更多时候,她都喜欢站着看学校里的天空。这年她十一岁,也是她被留守的第十年。
慢慢收回思绪,她决定将回忆写下来,不知不觉,原来陷入回忆里挣扎近一个时辰了,她拿出电脑,开始接着连绵接踵而来的痛苦,将它重新整理。
马娃的妈妈走的时候也是同她奶奶一样,她还有个妹妹,那天她穿着一身绿色的衣服掩面哭泣,看着妈妈将妹妹抱起来匆匆离开,直到巷子里再也看不见她们的身影,她也不敢哭出声来。她奶奶拉着她的手告诉她:“马娃你是我们的,就让她们走”才几岁的她,装作开心的回答:“我不跟她们走”
以后的每一年,在小院里四方的天空与学校里圆的天空之间,都是马娃失望与希望轮流交替生生不息繁衍的时间。奶奶回来了,又跑了又回来,妈妈却再也没回来过。没有人能忍受酗酒打人的凶悍屠夫般的公公吧,这也是她多年以后才明白。
其实马娃现在才知道,天空一直都是圆的,没有边际,希望一直都存在。就像现在,一眨眼二十几岁,曾经所有的悲伤无助,只能重现于梦境之中,那些在那个岁月时期折磨着身心的东西,如今未曾留下任何痕迹,只是在某个夜里无端端钻进梦里,那也是警告着她,什么都会过去,好的坏的,都会过去,希望一直都有,黑夜尽管漫长,但黎明的脚步也不曾懈怠。
叮咚。
妈妈发来了问候的短信,合上电脑,天已经大亮,是时候叫醒还在睡眠中的大学室友了。她还要告诉她们。
透过阳台的窗子那片天空是圆的呢!
文:林素九
出镜:林素九弟弟
摄影:林素九
自己不快乐的童年,配上弟弟快乐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