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生命,感谢我们还活着。
老王头69岁了,忽然,觉得身体大不如前。觉得昨天还满身的力气,还像什么都可以,可刹那间就软得像一滩泥。原来, 健康对上了年纪的人还说,朝不保夕,日新月异,这种词都不为过。
最近检查出冠心病了,心脏传递给他的,每天在提醒他的,是疼痛,是虚弱,是恐慌。自己觉得既是那一刻的难挨,又怕挺不过去的恐惧。说白了,还是怕死呀!
好长时间没有去看母亲了,快九十岁的老妈虽然身体还很好,可毕竟也已是耄耋之年,想着自己身体说来就来的变化,就更加惦念。
让儿子开着车,带着老伴儿,一行人去老屯看看。
还没进院,就听见母亲那因为岁月,愈发尖细的嗓音。
进屋后,发现气氛不对,65岁的弟弟和62岁的弟妹,都阴沉的站在那里。
“怎么了?”老王头喘息无力地坐在炕边。
“你问吧!”弟弟低声说。
“你嘎巴啥嘴?啊?有能干你大点声,欺负老娘耳朵聋是不是?错翻眼皮,啧啧!装的像多委屈似的,谁怎么你们了,啊?”
然后是,母亲自顾自地叫骂着,说得气愤填膺。弟妹在外屋痛哭流涕,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诉说着委屈。
场面乱的 ,吵的,老王头到最后,也没听明白,到底因为什么,气成这样,委屈成这样。
清官难断家务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唉!跟我这垂垂老矣的身体比起来,都算不了什么了。老王头心里嘀咕着。
看着不可开交的样子,老王头心里明白,老母亲向来强势,尽管这么大岁数。这个样子,要是不闹个些日子,恐怕也不会消停。先不论孰是孰非,弟妹也不是年轻人了,身体也不太好,这样说谁都不太好,一走了之又不放心,没办法,好说歹说,把母亲拽上了车。
“走啥走?啊?我的家,我还怕他们怎么地。”
“唉!这么大岁数,还这么不饶人。我就那么一个弟弟,两口子也不容易,你不是最疼他来着嘛。”在车里,老王头还有一句没一句的劝着。
晚饭后,老太太一直没住嘴,不知记性咋那么好。老王头倚在炕头,心也不怎么舒服,低着头,听着老母亲解放前解放后,东一耙子西一扫帚的说着。想起啥说啥,想到哪说哪。
老伴儿也静静地陪着,老两口此时此刻,不约而同地佩服,这九十来岁的好体力。
“哎?有个事我一直没说,再不说,就带棺材里了。”老太太忽然压低声音,身体前倾,瞪着老王头夫妇。
两人同时看着神秘兮兮的老太太。
“就是你刚回来那年,盖房子那年……”她盘着腿,身体却能大往前倾。
老王头看着她。
她直起腰,像是回忆,像是自言自语。“那年,你拿钱让他去吉林买房木,他回来时,不是哭泣泣的说,木头被周(劫)了吗?”
老王头一愣,老伴儿瞪着眼睛看着他,那年的事历历在目。三十八年前,老王刚回到老家,看到家里破破烂烂的房子,一心想把家族过出个样子的他,决定拿出积蓄,先盖房子,先改变面貌,那时真是年轻啊,真是充满信心,跃跃欲试的豪情啊。
木头的事,也都记得。弟弟在吉林回来,像霜打了一样,哭着说,所有的木头都被劫了。为了安慰弟弟,他说没事,人没事就好,然后自己亲自去吉林买的几车木头,房子才盖起来。
今天母亲不知为何,提起这段往事。
“谁能想到啊!啊?”老太太没有注意夫妇俩的表情,还自顾自地说着:“你说,唉!”她砸了一下大腿,“过了七八天,你不是让他去拉石头吗?山下你大爷家老二来了,妈的!来找你弟弟,说那几车木头卖出去了,人家来送钱,干等他不去,你说说,啊?”
唉!老王头心里,一声叹息。也不抬头看向老伴儿,他知道,她也一定在看他。
“你说多不是人,日子过得啥也不是,你拿钱给大家盖房子,他能干这种事。啊?”老人这会儿咬牙切齿的,很气愤。
三个人都不说话了,屋里短暂的安静下来。
“那……钱咋办了?”
老王头也想知道,却没敢问,正好老伴儿开口问了,他不知为何,不愿听下去了,特别是在老伴儿面前,她当年是有怀疑的,还被自己训斥了。
“钱呐?我他妈留下了!我为什么要给他?不是人的东西。”
“后来呢?”
老伴儿又来一句,老王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后来,他知道了,也不敢问我。小样,问我,怕我告诉老大。嘿嘿。”老太太竟然笑了。
唉!老王又一声叹息。他知道,老伴儿的眼睛,一定还在盯着他。说什么呢?无话可说了。
弟弟当年想贪污他的钱,母亲半路截胡,来了个黑吃黑,弟弟吃了哑巴亏有苦难言,母亲竟然到今天,都沾沾自喜她的所作所为。
那么我呢?我当年一心为家,抛弃一切,千里迢迢回到老家,一心想振兴家族,想让家人过得扬眉吐气。可是,唉!老王头心里,无法形容的,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一桩不为人知的悬案,因为岁月,就因为活着,就这样大白天下了。
老伴儿的眼睛,一直在看他……
母亲还在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