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恩爱抛,他将恩情剿,宁负良宵,如来教。怎奈她塔底枯坐悲苦熬。悔悔悔,不如峨眉山上苦逍遥。
——题记
初读《雷锋塔》是只觉心下惊凉——世间恩爱竟虚伪至此了吗?曾以为执手一生之良人,却是居心叵测的想至你于死地。面上拘着温柔笑意,心里却早已杀心四起。
我望着西湖飘然的雨,心里突然莫名的泛起酸意。
也是这个时节,未经人事的白蛇在山温水软的杭州遇到了那个误她终生的人,至此,千年修为散尽,永堕尘世,万劫不复。
其实断桥初遇许宣时,白蛇的结局就已然注定悲惨。
那伞预示着缘散,断桥预示着情断,包括那场雨——那是她这一生要流的情泪以及水漫金山祸乱苍生后的悔恨。可是当时的她对这一切暗示都置若罔闻,她义无反顾的爱上了许宣,一个外表俊美,实则庸俗的男人。
其实她也担忧过,她和小青曾在月下谈心。她道:“青儿,念我啊!暗思掷果,好事多磨,行藏每怕人瞧破。纵欣女萝,得附乔松,尚愁折挫。”
在那个月夜,她如凡间女子一般凝眉幽叹,隐藏的担忧浮上心头。可许宣只一声轻唤,她便猛然又被拽回了十丈红尘。白蛇依在他的怀里,幸福再次让她意乱情迷:“这风光销魂奈何,心里没些裁夺。禁不得乜星眼,忍笑微睃。官人,圆缺恨娑罗,休轮上我。”
人人都愿永欢聚免别离,白蛇也不例外。可这世间哪有什么绝对的情爱,时间久了,再美的事物也会露出它丑恶的本相。
端阳节雄黄酒,白蛇显真身,直接将凡胎肉体的他吓得倒地而亡。万般无奈,白蛇只好上仙山盗仙草,以此来挽救官人性命。她以为恩爱依旧,却不知许宣心里的芥蒂更重。他确定了自己多年的猜疑——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娘子是一只大白蟒!
许宣慌了。
他只是这人间忙碌庸俗的一介凡胎,实在是想不出白蛇找上自己的原因。若是他知道他们之间的不解宿缘,或许还会有所坦然。但他并不知道。
害他性命——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理由。
往昔两人之间的种种恩爱尽数被他抛至脑后,白蛇的体贴关怀在他眼中也不过是裹着蜜糖的穿肠毒药。
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无可跨越的鸿沟,纵然白蛇将全世界都拱手献上,他仍嫌他是妖怪。
终于,许宣随法海上了金山。他是自愿的,无比的心甘情愿。
无论白蛇再怎么的左拦右阻都已不起作用,许宣执意去了金山寺上香。
之后的水漫金山便是因此而起。
不愿立地成佛,宁愿走火入魔,白蛇决绝得可以抗天。人阻杀人,佛阻杀佛。纵然法海不惜点破许宣负心真相以此劝她回头,白蛇依旧不信。
她早已被情爱蒙了心,再心怀好意的规劝,都不过是居心叵测的伪善。
法海摆阵,她被逼到绝路,唯有水漫金山,殊死一战。
当她无限狼狈地从水里逃出来,身边只有小青。苦水让她几乎呕了心,那个男人终究没了她的一切。
可她不知道的是,当她为他在金山以命相搏时,他嘴里念叨的是:“啊呀,此妖来了,怎么处?”着实让人心寒!
白蛇怀胎数月,许宣被法海强行送到了西湖。虽然被保证性命无忧,可当在八里之外望见白蛇时,他仍恨不得夺路而逃。
“吓死我也……遥看妖孽到,势难撄,空叫苍天,没处将身隐……不如拚命向前行……也罢,生死付之天命便了!我向前时,又不觉心中战兢。”
想想许宣仓皇的样子,真真叫人血都凉透。最后还是白蛇挺着肚子,忍着腹痛追上来,声音凄绝得控诉:“许宣,你好薄幸也!”
过了些日子白蛇生产,初为人母的喜悦让她忘记了官人的背叛。在她心里,许宣永远是初遇时那个俊美温柔的少年。
但是她忘了,人是会变的。许宣早就不是她记忆里的那个许宣了,或者说,她记忆里的许宣原本就不是真正的许宣。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爱的回不了头,爱的离不开,他成了她戒不掉的毒瘾。
后来白蛇被收服,却死死不肯现出本相,生怕坏了他心中的形象。到最后被逼出原形,她的眼神凄绝欲死——她舍不得。她想让他出声,哪怕只喊她一声她的名字——可惜他没有,他站在一旁,牙关打颤,一个音节都没发出。
她终于看透这个男人的凉薄与绝情,他的血冷过蛇血!
其实雷峰塔原先不过是法海让人搬砖运石所砌,后来许宣通过化缘砌成七层宝塔,将她永镇塔底。
他惊她出来,取自己性命。
绝情如斯,夫复何言!
时间似乎慢下来了,在幽暗的塔底,她全然忘了今夕何夕。一千多年的寂寞修行,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可塔底的一年枯坐,竟冷清过千年。
时间一遍遍的将她凌迟,空气中的冰冷让她的心一层层的寒透。又过了多久,某天醒来,她再也闻不到他的气息,遍寻不着,他终于从她的生命中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时过境迁,雷锋依旧。可又有多少人知道那塔下面压着一个多情的女人,她曾为了爱一个男人遍体鳞伤,痴痴念念,不止不休。她将自己的千年修为作为赌注压在他的身上只为一场情爱的豪赌,可他却让她输得一塌糊涂。
也许有无数个分不清的日日夜夜,她倒在塔底的石阶上似哭似笑。这一生,她自恃道行高深,结情网为春心,却终是被人心所误,先被困了心又被困了身,千年的修为到底只换了一场塔底的万劫不复。
清冷的泪一滴滴的砸到地上结了冰,笑意却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蔓延开来,凄艳的恍了烛光……
一道情伤,无绵惦望。兜兜转转了数百年,白蛇终于流尽情泪一步步迈出红尘。
许多年后的一季暮春,她一袭白衫,乌发轻挽,最后一次撑伞于烟雨中慢行。忽而,她转过头,只一眼,便望进了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