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说的老屋,是姥姥家的房子。从小到大,大节小节的都在这个院子里房前屋后的跑,再熟悉不过了。没想到这样嵌入生命的地方,竟然也会在姥姥离开大半年后,被我想到用“老屋”这样的词来修饰。也许是矫揉造作强说愁吧,可眼前,“姥姥的屋子”没有了姥姥,也就真成了“老屋”。
它真的挺老,老的和妈妈,舅舅的年纪差不多大。在村子里鳞次栉比的砖瓦房里显得格外的突兀;大门上生了锈,院里砖墙上的铁网生了锈,墙面上装饰的碎石块脱落的斑斑驳驳,窗框门框炕沿掉了漆;烧火的门灶禁不住柴火长年累月的雕琢,已不是修正的正方形模样;室内的“壁纸”,“炕席”倒是换了一层又一层,材质也换了一样又一样,我见过的就有过泛黄的黑白废旧报纸,彩色的硬硬的宣传报,最后换上了塑料纸一样一大张一大张带着蓝色小花的墙纸,白色的底儿把本来昏暗的屋子映衬得格外的明亮,蓝色的小花也把本就温馨的小窝点缀得分外浪漫。即使那并不是我们概念中的“无甲醛壁纸”,姥姥也格外欣喜。小时候,姥姥常会用各种理由诱惑我留宿,比如,睡在新换的大花炕席铺就的炕头啊,比如捂被窝啊,比如允许我可以不要五点半起床啊,等等。那时候姥姥像是知道无知的我的每一根软肋,招招必中。可是她不知道,很多年后,我在她的期待中长大后,我们竟会调转无知的角色。我会因为屋子里没有wifi这样新鲜的“借口”离开,会因为在这里没法学习而少住几天,会因为没办法请假错过姥姥的生日聚会··· ···我不该拿当初那个用来形容我的无知来形容姥姥,知道与否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她由内而外的爱与惦念,是她由外到内的包容和思念。我知道,姥姥对我,对我们一辈儿有多少理解,就会有多少不解。大概会像我们现在,有多少回忆,就会有多少遗憾一样吧。
老屋的后墙上,被两个木头支着,腰身上被姥爷抹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新水泥”,他的老腰也得贴膏药啊。后院,临近甬路的地方,是姥爷修剪的整齐的小榆树树墙,小时候我会和哥哥在分不清的树苗和杂草间“除草”,右边是土豆,它会在临近春末开出一簇簇的小白花,一片片绽放的时候,就是这一小片黑土地上最美的色彩。我以前还会思考:姥爷说一朵小黄瓜花落的地方会结出一个小黄瓜,结的多了黄瓜秧会撑不住,所以要用架,可是这么大负荷得土豆果实可不得把土豆秧压弯了腰嘛?怎么不见谁家的土豆秧上了架?长大了,不仅明白了,土豆的果实在地里,更知晓了有些收获不必都摆在面上。想来还是觉得可笑,那个年纪我是会问出多少古怪的问题啊,姥爷姥姥又是怎样一一耐心地找出花里胡哨的答案,才能安抚我这个问题少女啊;榆树墙的旁边,姥爷会种上我和哥哥爱吃的甜杆、姑娘。在后面,就是姥姥,哥哥和我,常去采蘑菇挖野菜的北山了。小时候听北山的感觉,就像现在听《庆余年》里的神庙,不,准确地说,不是范闲听到的神庙,该是苦荷听到的神庙。这条神秘的路,春有百花朵朵,夏有溪水潺潺,秋有落叶斑斑,冬有白雪皑皑,人迹罕至,却通向我童年时无尽的欢乐时光。
我好像浪费了所有可以和这间屋子对话的时间,以前只顾着在那里面疯跑瞎闹,和哥哥怄气,和姥姥撒娇,听鸡鸭鹅狗迎着晨光清嗓歌唱;后来,只能是“常回家看看”了。和它相处了二十几年,以前在这里的每时每刻都会让我无比轻松又笃定:我在这里的每天都会是崭新的。
可屋子里面的人会变老,它也终究会变成一间老屋了。上次回家去舅姥爷家吃饭,开车路过院子,没人张罗停下,我们只是目送了它渐渐消失在反光镜里的影。小舅感慨了一句,要是你姥姥在,咱们是不是早晨到这就得先吃顿饺子了。一句话,思绪万千,想到一句老话“有妈在是亲人,妈没了是亲戚”。家里一年间的大事小情,在脑海里匆匆掠过,我不是不懂,只是毕竟还是个晚辈,太多生活的酸甜苦辣,家庭伦理道德,不该由我去评说。但我相信,大是大非面前,一家人永远都会是一家人。
不知怎的,昨晚竟梦到回到姥姥家的院子。感觉天好像阴沉沉的,几抹昏暗的光线,在层层递进的深灰云层里,强撑着笑脸。我站在门口,怯生生地推开铁大门,院子里冷冷清清,像是电影里常用的黑白表达渲染的意境,准确地说,好似《辛德勒名单》里“引用小女孩红裙子”的拍摄手法。
当我猛地抬头,又看见房梁上大红灯笼一串串高高挂,小时候常和哥哥摘果子的树上结满了红彤彤的大秋果,边上一捧一捧的是鲜红鲜红的山楂。不知道梦的寓意何为,可能单纯的是因为压力大得有些想家吧,又或者是姥姥想我们了,希望我们一家人诸事顺遂,平安喜乐吧。
希望您在天国没有病痛,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