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01
敌军攻破皇城,慕容一族已被屠尽,北渊皇后带着她的小公主与小皇子从皇城中最高的城墙跳下。
“国之不存,民将焉附?”
这是北渊皇后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北渊王朝正式覆灭。
数十年绸缪,年逾六旬的夏戎终于登基为帝,创立元夏王朝。
在位十年,开创元夏盛世。夏戎在元夏鼎盛时期寿终正寝,传位于长子夏承豫。
夏承豫四十岁继位,改年号庆历,赐其父庙号圣宗。
02
“裴祺,你跟着我做什么?你找你的夏嫣去,走啊!”一女子身穿云锦宫装,袖口上绣着精致的芍药。
裴祺脸上没有丝毫怒意,反而笑嘻嘻道:“所以你这是吃醋了么?”
“谁吃醋了?你给我走!”
女子推着裴祺离开,裴祺笑道:“玗儿,别闹。”
这女子正是元夏年龄最小的公主,旬阳公主夏玗。
可她却又并非真正的皇室公主。圣宗皇帝在位时,庆历帝仍是皇长子,一日与侧妃容氏外出巡游时遭遇北渊余孽追杀。在生死存亡之际,一对农民夫妇拼死救了皇长子与侧妃容氏。容氏感念两人的恩情,遂把农民夫妇遗留下来的五岁孤女收为义女。
侧妃容氏便是当今的容贵妃,庆历帝与容氏将夏玗视为己出,极为宠爱。
所以夏玗的性子与真正的皇室公主一般无二,都是被宠得无法无天。
裴祺,是裴家嫡子。其父裴巍乃殿阁大学士,裴祺年纪轻轻便被授予骁骑营统领一职,裴氏其余族人皆在六部有任职。
庆历帝与裴巍也算是至交,裴祺与夏玗从小便是青梅竹马。
03
夏玗在莲池边一边扔石头,一边发着牢骚。
“该死的裴祺,臭裴祺,叫你走还真的走!哼,走了以后都别来见我!”
“是谁惹恼了我们的玗儿?我猜猜看……一定是裴祺那小子对不?”
夏玗连忙道:“其实也不怪他,是我太任性。”
“你呀,就知道护着他。”
“皇兄你莫要取笑我。”夏玗不好意思道。
夏珩一身青色衣裳,并不像其他皇子那般打扮得华贵。他左手附在身后,右手替夏玗整理着额前的碎发。
夏珩是元夏的三皇子,是容贵妃所出,所以与夏玗最是亲近。
“裴祺明明就答应要把《秋山雪图》送我的,可如今却在夏嫣手中,真是气死我了!”
“不知道事情原委就在独自生闷气,真是傻丫头。依我看,八成是嫣儿从裴祺手中夺来的。你还不了解你皇姐吗?她喜欢的东西哪里肯让给人?”夏珩安慰道。
夏玗冷哼一声:“即便夏嫣硬抢,那他也可以不给啊!”
“嫣儿是皇后所出的宁平公主,你还想裴祺为了你去与她争夺一幅画?”
夏玗情绪缓和了下来,淡淡道:“那倒不是,我只是一时气不过。”
夏珩笑了笑,轻声道:“为兄看得出,裴祺那小子是把你放心上的。”
“皇兄你胡说什么呢?”夏玗颔首一笑,小跑离去。
夏珩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望着夏玗离去时欢快的脚步,不知不觉浅浅一笑。
04
时至四月,琼花盛开。
宁平公主夏嫣生辰,皇后特意举办了琼花宴。
夏嫣身穿苏绣云烟罗裙,身边跟着六公主、七公主,兴致勃勃地迎面走来。
“夏玗,今天是本公主的生辰,你穿得这么艳丽做甚?”夏嫣叫住了夏玗,责怪道。
夏玗颇为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装扮,见夏嫣不满更为得意。
“身为皇家公主,总要穿着得体些。”
一旁的六公主嘲讽笑道:“你还真当你自己是公主啊?你不过是山野村夫的孩子罢了,你担当得起公主的盛名吗?”
夏玗不怒反笑,缓缓道:“我爹娘拼了命去救父皇母妃,父皇母妃收养了我,皇室玉蝶还记着我夏玗的名字呢,你说我担不担得起这公主盛名?”
“你可真是嚣张!”夏嫣冷冷道。
“多谢皇姐夸张!”
夏玗笑嘻嘻的样子,更惹得夏嫣生气。
“夏玗你怎能对皇姐不敬?”七公主忿忿不平。
“你倒说说我要如何敬她?我与她同是公主,还想要我对她毕恭毕敬?还是像你们那样做她的跟屁虫?”
“你放肆!”六公主好大的气势。
七公主继续道:“从小到大,父皇有好东西都想着要赏你。皇姐有的,你必定也有。可是你有的,我们却未必有。她是我们的皇姐,你事事都与她争抢,毫无礼让,难道这不是不敬吗?今日是皇姐生辰,我们在穿着上都尽量避免与皇姐相似。而你倒好,这一身穿着就像是你生辰一般。”
夏玗丝毫没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漫不经心道:“说到底你们是觉得父皇偏心于我罢了,这事啊你们得跟父皇去说,跟我说没用。至于穿着,我爱怎么穿就怎么穿。”
六公主、七公主早已被夏玗一副淡定的模样气着了。
夏玗徐徐离去,懒得跟她们在耗着。
“夏玗,你站住!”
夏嫣开口喊住了夏玗。
“你是不是觉得跟本公主抢东西很有能耐?”
夏玗缓缓道:“你错了,我从未想过要跟你抢什么,是你们自己这样认为罢了。”
夏嫣冷笑了一下,道:“本公主不管你如何狡辩。只想告诉你,你心中最珍视的东西,本公主照样能抢到。《秋山雪图》是,裴祺亦是。”
提到裴祺,夏玗停住了脚步。回过头问:“你什么意思?”
夏嫣并未理会夏玗,趾高气昂地离去。
夏玗摸了摸怀中的玉佩,触及那玉佩的冰凉,莫名的心安。
那是珍贵的羊脂玉,是夏玗向夏珩撒娇了许久讨来的。她见玉的成色很好,特意请宫中工匠花费数月时间雕刻。玉佩系有同心结,她想等一个月后裴祺生辰再送给他。
05
宴会随着帝后的到来,已然开始。宫中宴会,无非就是欣赏歌舞亦或是宫中妃嫔争相献艺。
夏玗觉得无聊至极,放眼望去却寻不到裴祺的身影。
“本宫听说你又与嫣儿她们争吵了?”
夏玗挽着容贵妃的手嬉笑道:“宫中奴才可真是多嘴,些许小事也要传到母妃耳中。”
“母妃跟你讲多少次了?叫你跟嫣儿好好相处。”容贵妃本想装作一副严肃的样子,可一见夏玗笑嘻嘻地贴过来,便心软了。
夏玗无奈道:“母妃又不是不知道夏嫣是什么样的人,是我跟她好好相处就能好相处的吗?夏嫣她眼高于顶,她根本就看不起我,我若去讨好她,她只会把我踩低狠狠地羞辱。”
容贵妃静静地看着她,并未说话。
夏玗见容贵妃不为所动,生生地硬憋出了几滴眼泪来。
“母妃就忍心看着玗儿被人欺负吗?她们就会欺负我并非真正的公主,没爹没娘的……”
“好啦!别哭了!”容贵妃瞧着夏玗这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禁眼眶也湿了。
“以后你也不必特意与她们交好,远远见着了避开她们便是。若是她们再敢说那些混账话就告诉母妃,谁说你没爹没娘的,父皇和母妃就是你的爹娘,这辈子都是!”
夏玗憋屈地点了点头,心里早已乐开花。她知道母妃最受不了她哭的模样,从小到大无论犯了什么错,只要一哭母妃就心软。而夏珩却相反,他每次替夏玗受罚,哭得眼泪鼻涕都流下来,母妃也不会心软。
每当这个时候,夏玗都会觉得夏珩才是被收养的孩子。
07
宴会已至中旬,裴祺不知何时已回到席上。
“裴祺,上次南阳一役你凯旋而归,朕赏你金银你不要,说要朕答应你一个请求,如今可想好了?”
夏玗想起上次裴祺从南阳归来,他婉拒了父皇赏赐的金银换了一个承诺。
他说,等日后积攒多点军功,再用此承诺来求圣上赐婚。
“回皇上,臣已想好。”裴祺起身答道。
夏珩颇有深意地望着夏玗,容贵妃若有若无地冲夏玗一笑,夏玗满心期待地望着裴祺。
裴祺微微作揖,道:“臣恳请皇上为臣赐婚。”
皇上有意无意地看了夏玗几眼,笑道:“赐婚哪家姑娘?”
夏玗手中握着那羊脂玉佩,心中十分忐忑。
“宁平公主。”
全场寂静,玉佩的摔碎声显得格外刺耳。正是夏玗手中的羊脂玉佩,摔到地上,一分为二。那同心结孤独地掉落在地上,显得格外醒目。
皇上愣了愣,问道:“哪位公主?你确定是宁平公主而非旬阳公主?”
裴祺坚决道:“臣心仪的姑娘正是宁平公主夏嫣,恳请皇上赐婚。”
皇上担忧地望了望夏玗,却见她毫无表情。裴祺与夏玗两人两情相悦已是宫中人尽皆知之事。皇上与容贵妃也是十分满意这裴祺与夏玗这一对。
可是如今裴祺在众人瞩目前,开口求娶夏嫣,真是骑虎难下。不应允吧,有损帝皇威仪,应允吧,夏玗定要伤心难过。
众人都秉着气息,大气不敢出。静静地看着裴祺与皇上。
“父皇,儿臣也心悦裴祺大哥,恳请父皇赐婚。”夏嫣起身来到裴祺身旁,恳求道。
“既已许你承诺,朕没有不应允的道理。好,朕今日将宁平公主赐婚与裴祺。”
“谢父皇恩典。”
“谢皇上恩典。”
08
宴会已结束,宾客徐徐散去。
夏玗拿着破碎的玉佩,漫无目的地在回廊里走着。
“玗儿。”
夏玗并未停下脚步,这声音她化成灰都认得。
“玗儿。”裴祺追上了夏玗,与她并肩一起走。
“皇姐喜爱丹青,《秋山雪图》很得她喜欢,你算是投其所好了。玗儿在此恭贺姐夫抱得美人归。”
夏玗径自离去,裴祺继续追上去道:“玗儿,我不方便与你解释什么,日后你自会明白。我只想对你说,等我。”
夏玗大笑了起来:“裴祺,你未免也太过异想天开。你娶了我皇姐还想娶我为妾?我虽不是真正的皇家公主,可名义上是,那也容不得你如此羞辱皇家。”
“玗儿,等我。”裴祺并未解释,仍旧留下这一句话便徐徐离去。
夏玗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十分疼痛,手中紧紧抓住那碎了的玉佩。那鲜红的同心结不知何时掉落在地,却无人知晓。
夏珩在后边望着裴祺离去,也望着夏玗离去。他缓缓走上前,捡起了地上的同心结。
“既已掉落,那从此不再同心罢了。”
(下)
01
裴祺与夏嫣的成亲礼筹备了大半年,终于迎来了成亲之日。
裴祺领着驸马仪仗穿过重重宫门,进宫迎娶宁平公主。
在经过舜华门,驸马得下马随礼部官员一同前往太和殿。
就在此时,裴祺一声令下,驸马仪仗里的所有随从纷纷拿出暗藏的弓箭刀剑。礼部官员三两下便被屠尽,御林军竟也听令裴祺,瞬间从舜华门开始一路杀到太和殿。
太和殿内,宁平公主十分着急。吉时将近,皇上与皇后竟仍未现身,连一向稳重的容贵妃都不见人影。
其余的皇子公主与妃嫔皆在一旁看热闹。
“不好啦!”
“来人呐!”
太和殿外传来吵杂的兵器打斗声,各宫奴才宫女纷纷逃命。
“公主,驸马裴祺勾结北渊余孽叛变!已经杀到太和殿外了!快走!”
“启禀大皇子三皇子,皇上他……皇上在寝宫与容贵妃一同被北渊余孽杀了。”
“宁平公主,皇后娘娘……被裴祺射杀在回廊处。”
消息一个一个接踵而来,一个比一个震惊,根本容不得你去反应过来。
在场的人都惊慌失措,有些胆小的妃嫔早已吓得晕过去了。
夏嫣目瞪口呆,晕倒之际大皇子夏玦扶住了她。
“皇妹振作起来!”
夏嫣浑浑噩噩,终于冷静了下来。
“皇兄,快,派人去找我外祖父刘坦,他是接管京畿大营。”
“大皇子,刘大人已投靠逆党,重华门已被他控制。”
夏嫣浑身无力摔倒在地,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
02
夏玗早已脸色煞白,她无法理解她的青梅竹马裴祺怎么会勾结北渊余孽;她无法接受从小宠爱她的父皇母后一朝被杀;她无法忍受她从小生活的皇城被人攻破满地杀戮……
夏玗感到不可置信,她胸口剧痛一口气没提上来,晕厥过去。
夏珩从后边抱住了她,替她点了穴道,输了真气给她才缓缓醒来。
太和殿的大门被打开,传来阵阵血腥味。
裴祺手中的剑鲜血直流,正一步一步走来。两三个胆小的妃嫔早已吓得当场撞柱而亡。
夏嫣愤然起身,来到裴祺面前,咬牙切齿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裴祺冷冷说道。
“为什么要勾结北渊余孽叛变?为什么要娶我?”
裴祺淡定道:“不娶你如何威胁刘坦把他收为己用?”
“我杀了你!”夏嫣伸手正欲掐着裴祺的脖子。
裴祺手一抬,执剑一挡,夏嫣手腕处被剑割破鲜血直流。夏玦赶紧上去拉住她,把她护在身后。
随后一群身穿玄色衣裳的人冲进了太和殿,想必就是北渊余孽。
为首的男子看着年龄不大,脸上表情却十分冷峻,眼中神色毫无温度,像极了杀手。
“杀了他们,除了公主。”为首男子说道,连那声音也毫无温度。
太和殿乱作一团,女子的尖叫声最为刺耳。
“不许杀!”夏玗不知哪来的勇气,缓缓走到裴祺面前直视着他的双眼。
“玗儿,你跟我们走。”裴祺开口道。
“公主,你随我们走。”其中一名黑衣人也开口道。
夏玗冷笑:“笑话,我跟你们走?我是元夏的公主,自然要与元夏共存亡!要杀你便杀了我吧!”
“什么狗屁元夏公主!姐!你是我们北渊的公主慕容妤!”为首的男子激动说道,也只有这时候他才有情绪波动。
夏玗一惊,随后却觉得十分可笑。
“为了杀我,不惜要用此谎言?”
“为了杀你的话,何必多言,一刀下去直接毙命!姐,我是你嫡亲弟弟慕容允!”
夏玗慌张地笑了笑,她望着裴祺,希望他能亲口说不是。
裴祺沉思片刻,道:“你确实是北渊公主慕容妤,当年北渊皇后带着五岁的你与三岁的慕容允从城墙上跳下,是容贵妃救了你们两个。当时你头部重伤,失去所有记忆,而慕容允直接昏睡了六年,醒来成了呆儿,在落山诊治了五年才治愈。”
夏玗这一日之内,受得打击足够多。裴祺叛变,父皇母妃惨死,皇城被破,如今身世竟从元夏公主成了北渊公主,一瞬间成了自己口中所谓的余孽。
夏玗笑得凄惨,胸口绞痛,又一次晕厥,嘴角溢出了鲜血。
夏珩立马上前想扶着夏玗,却被裴祺抢先一步。
裴祺抱起夏玗,对夏珩道:“我会照顾好她。”
裴祺抱着夏玗离开太和殿,离开之际对慕容允说道:“这些人先别杀,软禁太和殿。”
其余北渊余孽皆望着慕容允等他的命令。
“先按我姐的意思,别杀,软禁!”
慕容允也离开太和殿,紧跟裴祺身后。
03
夏玗渐渐醒来,发现口干舌燥,裴祺喂她喝了杯水。
慕容允在旁担忧地看着,也放下了心。
“姐,等我复国,登基为帝,你就能与裴兄永远在一起了。”
夏玗面无表情道:“复国?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复国?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原谅裴祺?”
慕容允眼睛瞪大,似乎不可置信。裴祺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刺激她。
慕容允却觉得十分可笑。
“凭什么?就凭你是北渊公主慕容妤!”
夏玗眼神冰冷,却表现出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我当了十几年的元夏公主,你一朝告诉我是北渊公主,还要帮你复国,屠杀元夏子民……你未免也太可笑了吧,那我的父皇母妃岂不是白养我了?”
慕容允激动道:“你的父皇早在夏戎攻破皇城时在金銮殿的龙椅上自裁了!你的母后带着我们在城墙上跳下殉国而亡!你从小生活的皇宫,走过的路,都有我北渊子民的鲜血染过!慕容妤,你还要当元夏的亡国公主吗?”
“不要叫我慕容妤,北渊余孽与我无关!”
慕容允隐忍着怒气,掌掴了夏玗。裴祺连忙拉扯住了慕容允。
“北渊余孽?别人可以这么说,可你慕容妤不可以!你身上流淌的血就是北渊皇族的鲜血。”
夏玗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心痛的感觉,不知为何会无缘无故泪流满面。
“既然我是北渊公主,那你为何要杀了容贵妃?她冒天下大不韪救了我们,你就如此对她?”
慕容允神情恍惚,随后道:“是我手下杀的,我赶去时已经来不及了。”
夏玗冷笑道:“那你的手下为何不把我也杀了?你处心积虑复国,会没想到容贵妃吗?你分明就是觉得她的生死无关紧要。”
慕容允默不作声,裴祺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粥喂夏玗。
夏玗别过头不肯喝粥,缓缓道:“裴祺那你呢?为何要这样做?”
裴祺放下手中的粥,望着夏玗叹了口气道:“庆历帝并非仁君,在位这些年赋税加重,大修宫殿,百姓瘟疫惨死,底下官员私吞赈灾款,导致灾区民不聊生,京中却繁华昌盛,富商云集。这些年他大力扶持魏氏一族,朝堂上让魏氏处处打压制衡我裴氏。朝堂之术,相互制衡本就正常。可庆历帝疑心极大,一心想扳倒裴氏一族,他暗中吩咐魏氏族人无中生有,搜罗裴氏一族谋反的证据。既然他不仁,那我为何不襄助慕容氏复国?”
夏玗望着裴祺认真的模样,难以相信那是她从小就喜欢的裴祺。
夏玗点了点头,却觉得十分讽刺,道:“说的不错,理由倒也充分。难道你就不怕北渊复国后你功高盖主,狡兔死走狗烹?背主的事你裴祺能做一次就能做第二次!”
“不会!裴兄是我在落山习武时的同门师兄,这些年他帮助我了不少,没有裴兄就没有今日的慕容允。”慕容允连忙道。
夏玗讽刺一笑:“容贵妃于你的恩情不大吗?没有容贵妃能有你吗?可容贵妃的下场呢?你自己心里清楚。”
裴祺不再与她争论,不管他做了什么,他心里总是愧对她。
慕容允在裴祺的示意下也不再去打扰她。
04
夏玗往太和殿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地板的血迹大雨也冲洗不掉。原本昨日皇宫里都挂满了红绸,宁平公主出嫁,可谓是举国同庆。虽然心中不愿这场婚礼如期举行,可绝不是以这种方式来终结。横梁上挂着的红绸,如今看来却是十分刺眼。太和殿外驻守着大量禁军,见夏玗走过去却并未阻拦。推开了太和殿厚重的大门,血腥味扑鼻而来。里面的人看清了来者是夏玗便怒目相对。夏嫣最是激动,她挣扎着起身。
“北渊余孽,我杀了你!是你和容贵妃害得我们国破家亡!”
夏玗冷眼瞧着她,缓缓道:“父皇母妃双双毙命,我亦不比你好受。”
“那也是因为你,是你害死了他们,你这个北渊余孽,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夏嫣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拔下发髻上的发簪冲夏玗刺去。夏玗并未躲开,夏珩把夏玗护在身后,抓住了夏嫣的手。夏嫣不可置信说道:“三皇兄,他是害我们国破家亡的余孽啊,你竟为了她要跟我动手?我才是你的皇妹。”
夏珩松开了夏嫣的手,把夏玗拉至一旁。
“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她都是我妹妹。”
夏玦实在看不过眼,开口道:“三弟,如今她是我们的敌人,你不要敌我不分。皇城已破,父皇已死,我们亦是朝不保夕。我们可以擒了她,去威胁那群北渊余孽放了我们。”
“对,用北渊公主的性命换我们的性命。”六公主、七公主都附和道。夏玗望着夏珩,许久说道:“如此倒是个好办法。”
“不可!为兄不会让你置于险境之中。”夏珩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北渊一族以慕容允为首,虽说夏玗是北渊公主,却从无姐弟情分,难保必要时候她会成为北渊弃子。而元夏皇族之人自然也容不下她,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夏玗陷入这般境地。夏玦眼里露出浓浓的杀意,夏珩一直用自己的身躯挡住夏玗。夏嫣忽然开口道:“夏玗,不,慕容妤,你怎么不去死?要是我早就去寻短见了。你还有什么面目活着?身为北渊公主你认贼作父十几载,复国在即却犹豫不决。身为元夏公主,却因你的身份导致国破家亡。你说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夏珩愤怒道:“嫣儿,你若再说出此等混账话,我不介意早一步送你上西天!”
夏玦也护着夏嫣,说道:“嫣儿说的没错,倒是你鬼迷心窍了。你若敢动嫣儿,我绝不放过你。”
夏玗默不作声地挣脱开夏珩的保护,起身离开太和殿。夏玦想上前抓住夏嫣,却被夏珩挡住了。
05
夏玗跳入了鲤鱼池中,任由身体慢慢沉下,没有一丝挣扎,冰冷的温度侵蚀着仅存的意志。北渊的守将把夏玗救起,裴祺与慕容允一脸着急地守在一旁。得知夏玗去过太和殿,慕容允询问了太和殿的守将,大概知晓发生了何事。慕容允下令火烧太和殿,这一次裴祺并未阻拦。裴祺不会原谅任何伤害夏玗的人。夏玗咳嗽了几声,逐渐醒来。脑里闪过太和殿的画面,夏珩的一次次相护,她做不到毫不动容。
“姐,你没事吧?”慕容允扶起夏玗半躺着。夏玗竟出奇的平静,轻声说道:“我不阻止你复国,兵临城下,我也阻止不了。我只有一个条件,放了我皇兄夏珩,其他人任你处置。”
慕容允恢复了冷静的神情,严肃道:“不可!我便是最好的例子,当年北渊子民尽数被灭,独留我们俩死里逃生,才有今日复国之举。夏珩是元夏皇子,又怎能放过?”
“夏珩他并无这样心思,如果可以他更愿做个平民百姓。”
慕容允道:“当初的我年仅三岁尚不懂事,又何尝有这匡扶社稷之心?只是血脉仅存,必须扛起责任,许多事情不得已却要为之。”
“慕容允,我能保证他不会这样。”夏玗满心期待地望着她这个所谓弟弟,可他却又如此地不近人情。
“不可!”慕容允坚决道。夏玗挣扎着爬下床跪向裴祺,啜泣道:“裴祺……求你放了夏珩。”
裴祺别过脸不忍心看着如此模样的夏玗,他印象中的夏玗是那么的骄傲。裴祺终究于心不忍,扶起了夏玗,开口道:“只怕来不及了,已下令火烧太和殿。”
夏玗脸色苍白,想到夏珩的生死存亡竟也顾不得自己的身子是否安好。夏玗立马推开裴祺,冲出门外往太和殿跑去。
“玗儿,不可!”
06
在路上,已望见前方不远处燃起了大火,浓烟滚滚。夏玗眼泪憋不住,如流水般涌出。她的皇兄,不能死!从小,她总是闯祸,每次都是皇兄替她背祸。她被夏嫣欺负时,皇兄总会为她讨回公道。即便她任性想逃出宫玩,皇兄也会相助。她还没来得及报答皇兄的恩情,他怎能死呢?夏玗心中着急万分,脚步飞快地奔去太和殿。太和殿的守将已撤走,厚重的朱红大门已烧得发黑,里面的大火并没有丝毫减弱之势。夏玗撞开了大门,不管身后的守将如何喊叫,她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火场。太和殿内温度极高,横梁隔三岔五地砸下,里面充斥着烧焦的味道。
“皇兄!”夏玗费尽力气地呼叫着,可此时在太和殿中却如同蚊蝇般小声。在角落里,夏玗发现夏珩已晕了过去。夏玗扶起夏珩,使劲摇晃着。
“皇兄,你醒醒!我是玗儿啊!”
夏珩似乎十分疲惫地抬起眼望着夏玗,口中喃喃自语道:“玗儿,快走,这……里危险……”
夏玗早已哭花了脸,哽咽道:“皇兄,玗儿来救你出去,我们一起走。”
“玗儿,乖,快走,皇兄已经不行了。”夏珩想推开夏玗,却使不上任何力气。忽然身后传来倒塌的声音,裴祺冲了进来一手扶起夏玗,另一只手把夏珩架在背上。
“快走!”裴祺大喊着。夏玗头顶上那摇摇欲坠的横梁倒塌了下来,裴祺一把推开了夏玗,横梁却砸在了裴祺的右手。裴祺不负所望终于把夏玗夏珩救了出来。裴祺身负重伤,慕容允已派人替他救治。夏珩平躺在地上,夏玗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玗儿,你听为兄说最后一番话。”
“皇兄,你说。”夏玗擦了擦眼泪,点头应道。
“从你一开始被母妃带进宫,我便知晓你的真实身份。你的弟弟昏迷,只能秘密养在宫外,后来他被北渊的人劫走了。而你被母妃安排在那农夫家中,才有后来的事情把你带进了宫中。你头部重伤失去记忆,一位医术了得的大师曾说你也许五年内可以恢复记忆也许十年。母妃生怕你日后恢复了记忆,暴露了身份,她就不能护你周全了。所以母妃让你服下了那位大师的药,让你不再想起五岁前的记忆。”
夏珩十分费劲地说了一番话,夏玗替他擦拭着额头的汗珠。
夏珩继续道:“母妃担心日后北渊的人会找到你,担心你会责怪她抹去你的记忆,所以把大师留下的一粒药藏了起来,服下即可恢复你五岁前的记忆。那丹药就藏在碧晨宫,在母妃妆奁的暗层里。玗儿,如今你也该找回你失去的记忆了。”
夏玗不可置信地望着夏珩,只见他如今奄奄一息,也实在没有必要撒谎。
“皇兄,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北渊公主……”
“玗儿,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都是我最爱的……”
夏珩颤抖着手心,慢慢抚上夏玗的脸颊,满足一笑。
“妹妹。”
夏珩的手无力地落下,他闭起了双眼,带着安详的笑容离去。一枚红色的同心结从他的袖口中悄然落下。
“皇兄!”夏玗抱着夏珩,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07
碧晨宫。容贵妃最爱的妆奁已铺满了尘埃,里面的海棠金步摇安静地躺在妆奁里。夏玗打开了妆奁的暗层,有一小个瓷瓶,里面装着夏珩所说的药,还有一封信。
“玗儿,母妃写下此信是怕有朝一日你对自己的身份起疑,所以母妃写下此信解你疑虑。你的身份是北渊公主慕容妤,你还有个弟弟慕容允。我年幼时有次家族遭难,有一女子救了我一家,她是我容家的大恩人,我们无以为报。在此之后我嫁给了夏承豫当侧室,后来夏氏一族灭了北渊。当时我跟在夏承豫身边,亲眼看着北渊皇后带着五岁的你与你弟弟从城墙上跳下殉国。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当年救我容氏一家的竟是北渊皇后。只是,事已至此,我亦挽救不了什么。皇城大破,夏氏族人忙着清理整顿。我趁此机会救下北渊皇后和你们姐弟,可惜北渊皇后已当场身亡,而你们姐弟被北渊皇后抱着跳下,所以尚存气息。我拜托容家人替我在宫外照料你们姐弟。你头部重伤,昏睡三个月醒来失去所有记忆,你弟弟比较严重一直昏睡不醒。我想把你带进宫收为义女,又怕你日后恢复记忆我保不住你,也怕连累了容家满门。只好求大师赐药,封住你记忆。后来把你安排在农夫家,才有了后来救驾一事,你就是这样成了元夏的公主。你的弟弟一直昏睡着,昏睡第三年时被北渊旧人劫走。我害怕有一天北渊旧人亦会这样找到你,所以我留下此信与解药。玗儿,你不必难过亦不必自责,身份如何你是无权选择的,亦不是你的错。既是如此,你便倘然接受。服下解药,做回真正的慕容妤。你的母亲,北渊皇后她是一个聪明睿智的女子,胸襟气势决不输男子,你该为你母亲骄傲。最后,玗儿,能做你母妃我亦心满意足。”
08
夏玗拿着解药思虑了许久,看完容贵妃的信她也明白过往的事情。
五岁前的记忆有那么重要吗?只是母妃与皇兄也希望她能找回记忆,做回自己。
夏玗把手中的解药一口服下,思绪如涌泉般袭来。
北渊末年,敌军攻破皇城,满地屠杀,鲜血淋漓。
永呈宫,宫人们并未乱做一团。为首的大宫女跪下恳求道:“奴婢恳求皇后娘娘带着公主与小皇子从顺延门逃走!”
管事太监也跪求道:“皇后娘娘你赶紧带公主小皇子他们走吧!皇上已在金銮殿自裁了!”
北渊皇后脸上看不出丝毫慌张,反而妆容精致,衣装整齐。
“皇上与北渊共存亡,本宫又岂能贪生怕死?”
“皇后娘娘也要为公主与小皇子考虑啊,他们还小。”管事太监着急道。
北渊皇后蹲下身子,一手拉着慕容妤,一手拉着慕容允。
“妤儿,允儿,你们是北渊的公主和皇子。如今北渊已亡,你们怕死吗?”
慕容妤紧张兮兮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宫人们,再望了望从容淡定的皇后。
“父皇母后都去赴死,妤儿不愿一人苟活,妤儿不怕死!”慕容妤嘴上说着不怕死,可眼里却泛着泪光。
“允儿呢?”北渊皇后问道。
“母后与姐姐都不怕死,允儿也不怕。”
慕容允不过三岁,只怕连死为何物也不知。
“好!不愧是北渊的公主与皇子!”
数丈高的城墙上,寒风呼啸。
“妤儿,允儿,你们怕吗?”北渊皇后紧紧牵着两人的小手。
“不怕。”慕容妤声音颤抖着。
“允儿也不怕!”
北渊皇后凄美一笑,道:“乖,母后抱着你们,不会让你们太疼的。”
北渊皇后抱着公主与皇子纵身一跳,寒风凛冽中飘荡着最后一句话。
“国之不存,民将焉附?”
09
从碧晨宫出来,夏玗神色间并未多大的变化。走至回廊处,遇见了正好在寻夏玗的慕容允。
夏玗缓缓地迎面走去,轻轻抱住了慕容允。
“允弟,这些年你受苦了。”
慕容允忽然间泣不成声,卸下了伪装哭得像个孩子般。
“姐……你终于想起我了!”
夏玗松开慕容允,替他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处理完元夏皇族的安葬,你也该好好准备登基庆典。”
慕容允点了点头,笑得心满意足。
“我要姐帮我筹备。”慕容允挽着夏玗的手,一副姐弟情深的模样。
三日后,是礼部定下的吉日。慕容允登基,北渊复国,改年号天朔。
封慕容妤为护国长公主,赐南郡十城封地,食邑万户。
封裴祺为襄王兼任丞相一职,是北渊唯一异姓王。
本该持续一个月的登基庆典,在第十日便提前结束了。慕容允认为短时间内改朝换代,生怕民心不稳,早早就埋头苦干沉浸在堆积如山的奏折中。这日,夏玗私下向慕容允请辞离开皇城。
慕容允瞠目结舌,道:“姐,我们才刚复国,根基未稳,你便要抛下我一个人了?”
夏玗却是心平气和说道:“我不过一个女子,国事上帮不了你。这十日我也看到你十分尽责地处理国事,姐姐相信你日后定是位明君。你虽年纪尚轻,但北渊遗留的大臣们会尽心辅佐你的,更何况……不是还有襄王吗?”
慕容允十分着急:“你决意离开是介意我?还是裴兄?”
夏玗闭上了眼睛,火烧太和殿的一幕始终挥之不去。
“姐,裴兄这些年为你做的事情远比你想象中要多。他求娶夏嫣,你以为当真是为了得到刘坦手中的兵权吗?刘坦早已对你身份起疑,他不先行一步控制他你早已危在旦夕。还有上次太和殿他为了救你,右手被坠落的房梁砸断,太医说他的右手再也不能拿剑!你知道这对于一个男子来说,是多重的打击吗?还有……”
夏玗打断了慕容允,淡淡道:“够了……容贵妃惨死,火烧太和殿,夏珩死在我怀中依然历历在目。你是我嫡亲的弟弟,我尚且不能做到完全的心无芥蒂,更何况是他?立场不一样,我又能责怪谁呢?我自己还不是一样?走了也好,至少眼不见心不烦。”
慕容允知道她一心决定了的事情,谁也劝阻不了。他叹了叹气道:“那你打算去哪?”
“天大地大,自有容身之处。”
10
三个月后,裴祺以伤重为由向慕容允辞官。
城墙上,慕容允与裴祺吹着瑟瑟寒风,一同望向远方。
“我就知道高官厚禄也是留不住你,说吧,打算去哪?”慕容允拍了拍裴祺肩膀,淡淡一笑。
裴祺望着远方,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
“天大地大,去找她的容身之处。”
慕容允哈哈大笑,随后认真嘱咐道:“好好照顾她。”
裴祺郑重地点了点头。
数丈高的城墙,经历了一次次的改朝换代,鲜血一层一层的浸染,它依旧在寒风中屹立不倒。
记载着许许多多家愁国恨、爱恨别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