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那信了一辈子神的外婆去了。
去的很安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这些都是大姨告诉我的。
外婆过世前,我没有见到最后一面,一直心怀愧疚,于是反复问大姨:”外婆走的时候有没有留什么话?”大姨说:“没有,走的很平静,当时我们都以为她睡着了。”我想这大概是我那受了一辈子苦的外婆最好的结局,没有病痛,没有遗憾,去了那个有神的地方。
外婆信了一辈子神,她不仅自己信,要求全家的孩子都信。小时候什么都不懂,跟着外婆去磕头,“磕头,这是无量爷,这是陈抟老祖”“以后遇到事时,你就面向华山的方向,心里默念华山爷爷保佑。”这些话是外婆常说的,小时候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就是跟着大人凑热闹,后来知道外婆信的应该是道教。看着外婆常常虔诚的样子,甚至觉得有些好玩。后来大了,渐渐才明白,明白了神对外婆那一代人意味着什么。
在那个物质匮乏,生产力低下的年代里,外婆和外公生养了五个孩子。缺吃少穿,每年挣的工分根本不够吃饭,要靠超支来分口粮。外公在大队里当干部,因外公很正直,从不多沾公家一分利,家里家外全靠外婆照看,在村里借钱借物,总是外婆的份内事。全家人还吃不饱饭的那个年代,外婆总要力排众议,忍着婆婆和妯娌的刁难,让自己五个孩子全都上学读书,都学会缝纫裁剪。外婆对过去艰难岁月只对我们说过一件事:那年大姨出麻疹,二姨因为营养不良两岁多还不会走路,排行老三的我妈还没有出满月,太奶奶弹嫌她生了一屋子的女孩,时常进家来挑完外婆的不是,就走了。孝顺的外公还按着母亲的意思,不免和我外婆产生些摩擦。那时候的外婆只与现在的我一般大,真不知道外婆拖着几个孩子,是如何走出那段艰难的岁月。我想在那样一个环境里,在饭吃不饱病看不起的农村,唯一的力量大概就源于内心最朴素的信仰:再大的难,神!都会保佑渡过去的。
这样的信念,后来也成为我们全家人的信念,2008年汶川地震时,小姨所在的地方震感强烈,楼摇的她几乎没办法往下走,绝望之际只想待在楼上放弃逃生。后来硬是靠着外婆常教她的,在心里想着有华山爷爷保佑着,不会有事,才从楼上走下来。或许在现实生活中,神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但却能在你无能为力时,给你最后那一丝坚守的力量!也或许正是因为那一丝的坚持,你将会得到成功与失败,却截然不同的结果。
二
以前觉得求神拜佛是件很可笑的事,后来才明白可笑的是现代的人。许多人不信神不信教但信鬼,明明是无神论者,但却怕鬼怕的厉害。小时候,有一天晚上我和外婆从二姨家回来,要经过一片坟地。我特别害怕,我问外婆:“如果有野狗怎么办?”外婆说:“不怕,我们就弯下腰捡些石子儿砸过去。”“那如果有鬼怎么办?”“不怕,大路上不会有鬼,我们是好人,有鬼也不怕。” 不怕!不怕!这两字几乎成为后来再遇事自己都会告诉自己的话,我小时候胆子小,性子弱,外婆就常给我说:“我娃不怕,你记着胆大的人福大。”现在想想,全家人想的都是如何护我,只有外婆一人总是在鼓励我。在我成长的道路上,从她身上得到的鼓励最多,学到的真不少。
外婆好像胆子和能力总是很大,70多岁的老人,只会写自己名字的她,却能将全家人的电话号码记得清清楚楚,时不时的联系这个叩响那个,牵挂着这,挂怀着那,她成了信息收集处理中枢。她总是自己一个人坐着火车、倒地铁来西安,只有一次回家她到华山没能下火车,火车直接将她拉到河南了,外婆很淡定的找到列车长,说明情况后,人家不仅将她放到下一个车站,还好吃好喝的照管她,直到舅舅来接她。
还有一次她要回老家,我只将她送上地铁,很久后才发现她没有带身份证,等我打电话给她时,她已经在火车上和别人聊的很嗨了。“你怎么上火车的?”“我办了个临时身份证呀!”“谁带你办的”“鼻子底下是大路,我问别人嘛。”真是让我意想不到,惊奇连连。
从医的小姨教我学注射,我实验对象就是外婆,因为只有她不怕,还鼓励我说:“没事,我娃大胆扎。”大姐刚拿到驾照,第一次上路开车,只有外婆敢坐她的车,还高兴的说:“我娃的车,我有什么不敢坐。”
三
外婆对生死好像看的也很开,以前她常常说,如果将来她老了,家里什么事也不用她操心的时候,她就去到山上的一个庙里去侍候神。小姨和她拌嘴时,两人僵持不下时,她就会说我以后我死了,你可千万别哭我就行了。总是能将生死开玩笑,足见外婆的豁达。
我总以为外婆这样的人,会长命百岁,至少可以见到所有的重孙!
可她却急匆匆的去了,去到了那个千古哲人都揣摩不透的地方,她一辈子都信奉的神所在的地方,也是我们每个人都会去,并且不能再回来的地方。
仁慈的神呵,愿您庇护外婆的魂灵!
也愿在我们心目中,已成神的外婆保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