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布谷鸟空灵的歌声划破了悠远的天空,当南飞的燕子又回到梁间呢喃,当春风的纤指温柔地抚摸过沉睡的大地,整个世界苏醒过来了,到处散发着生命萌动的气息。整个村庄躁动起来了,春姑娘成功的叩开了每家的房门。蛰伏了一个冬天的人们,伸着懒腰,迎着春天温暖的阳光,走向田间地头,开始了一年的劳作。这是一片被祖祖辈辈寄予厚望的土地,勤劳的人们年复一年的在这片热土上挥洒着汗水,春耕夏播,秋收冬藏。日子虽不能大富大贵,却也无饥无忧,其乐融融。
开春的第一个节日是寒食节,在我们家乡,寒食节这天有吃鸡蛋的风俗。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寻常人家平时是吃不到鸡蛋的,只有在寒食节这天可以吃个够。因节日里不能动烟火,鸡蛋须在头天晚上煮好,染上五彩斑斓的颜色,甚是好看。据村里的老人们说,寒食节这天多吃染了色的鸡蛋,一年到头身上都不会长疙瘩。母亲在院子里养了几只花母鸡,每当听到母鸡伸长脖子“咯咯”地叫起来的时候,母亲就急忙从屋里出来,去鸡窝里捡起热乎乎的鸡蛋,小心翼翼的放在用蒲苇编成的篮子里,过几天就拿出来数一数。当我生病的时候,母亲会在一个铁勺子里面倒上几滴油,打上一个鸡蛋,在烧柴火的灶里烤熟了递给我,我端着勺子津津有味地吃着,甭提多香了。家里来客人了,母亲总会做一个西红柿炒鸡蛋,算是当时餐桌上最硬的一道菜了。再有就是村里女人生孩子了,母亲都会送去十个鸡蛋表示祝贺,寓意“十全十美”。其余的鸡蛋大部分都被母亲攒起来供寒食节用。
寒食节这天,孩子们是最高兴的。那时候的孩子特别多,几乎每家都有四五个孩子,白天无论站在村中的哪条街上随意扫上一眼,都会看到一群孩子在玩耍。名字也都起得非常随意,比如我家隔壁的王婶有五个儿子,分别叫做大狗、小狗、黑狗、黄狗,老幺叫汪汪。为了填饱一大家人的肚子,大人们整天在家里田里忙活着,没有那么多精力关注到孩子们,只有到了饭点了,才会想起该去找孩子回家吃饭了。好在村子民风淳朴,社会治安也好,从没听说过偷孩子的事情发生。那时候没有电视,更不知什么是网络,玩耍是儿童的天性,要让一个孩子无所事事地宅在家里几乎是不可能的,散养孩子是那个时代的选择。孩子们什么烦恼也没有,只知道疯玩。作业是否完成,考试成绩如何等等,家长们概不过问。因村里几年都考不出来一个大学生,也就基本没人把上学当做一条出路了。之所以把孩子送进学堂,无非就是为了把孩子拦起来,别在街上惹事,另外能认识几个字,会写自己名字,不做睁眼瞎罢了。
由于村里办学条件有限,孩子又太多,小学堂每年招生时,那队伍排的老长了。能流利地从一数到一百的孩子留下来,那些数不到一百的,以及磕磕巴巴才能数到一百的都给刷了下来,等来年再考。所以街上到了年龄没学上的孩子很多,被叫做“街孩子”。对这些孩子来说,这是一个极具侮辱性的称号。如果有学上的孩子一时得意忘了行,当面叫他们“街孩子”,那指定会被满街追着暴打,如果把人打坏了,家长们就得出面交涉,少不了赔几个鸡蛋了事。“街孩子”中有个叫大虎的,12岁了,有点口吃的毛病,连续几年都被刷了下来,干脆放弃上学,帮着他爹放羊了。大虎身体结实,有把子力气,除了说话挂不上档,碰拐、赶球、掰手腕等样样厉害,为人也仗义,在孩子中很有威望,是名副其实的孩子王。
虽然还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孩子们迫不及待的脱去冬衣,换上轻便的春装,口袋里塞满了五颜六色的鸡蛋,相约着往后山跑去。大虎早已等候在山脚下,手里举着一面用家里的大红包袱做成的旗子,威风凛凛的站在那里。孩子们急匆匆地从四面八方赶过来,象大大小小的土豆叽里咕噜地滚到一处来。等孩子都到齐了,大虎把手里的棋子一挥,大喊一声“出出出发”,大队人马就浩浩荡荡地向山里开拔了。
报春的杏花开满了山坡,远远望去,象拢着一层淡粉色的轻纱。桃李的枝头也结满了小花苞,漫山的松柏已经返绿,嫩绿的小草羞涩地躲在去年的枯草下面,在微风中探头探脑、若隐若现。寒食节去山里踏青有着无穷的乐趣,可以吃到美味的茅针,可以挖到各种肥嫩的野菜,还可以寻到能擦出火花的石头。但孩子们最喜欢的活动是跟山后屯的孩子比赛爬山。规则是两支参赛队伍各出三十个鸡蛋,一共六十个,全都归获胜方所有,这可是非常丰厚的奖品,孩子们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目的地是山顶的一处坍塌的炮楼,那是抗日战争时期日本鬼子留下的,如今已经破败不堪。
去年寒食节爬山比赛,快到山顶的时候,大虎崴了脚,整个队伍慢了下来,眼瞅着山后屯队轻轻松松地赢走了六十个鸡蛋。大虎心里憋着一股劲,暗暗发誓今年无论如何要带领队伍赢回来,否则他这个孩子王的脸往哪搁呢。寒食节到来之前,他已经带领队伍进山练习不下十次了。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年大虎一马当先,孩子们紧随其后,不费吹灰之力就赢下了六十个鸡蛋,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寒食节荡秋千则是男女老少皆宜的游戏,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在自家院子里支起秋千,再不济也会在自家门框上绑上两根绳子,下面捆上一个小马扎,权当是秋千了。村子的上空飘荡着“吱嘎吱嘎”荡秋千的声音。每年村支部的大院里也会架起一个巨大的风车秋千,可供多人同时旋转,非常好玩。只是人太多,一批人下来,一批人呼啦一下拥上去,争抢位子。此时大姑娘小媳妇也没有了往日的矜持,六七十岁的老汉也跃跃欲试,抢着的和没抢着的都咯咯的笑着,大家只是为了凑个热闹,没人真正在意这个。
寒食节这天,出嫁的女儿回娘家也是我们这边固有的风俗。在我最早的记忆里有些残存的碎片,是母亲用独轮车推着我和弟弟去姥姥家的情景,我俩分别坐在独轮车的两边,我的这边铺着棉被,另外一边放着一个荆条编制的大长筐,用绳子牢牢地捆住。弟弟年纪小又太调皮,总是不能安生的坐着,母亲只好把他放在筐里。带给姥姥的鸡蛋和桃酥挂在车把上。娘仨一路说说笑笑地往姥姥家走去,经过一条小河的时候就在河边停下来歇歇脚、洗把脸。快到姥姥家的时候,老远就看见姥姥蹒跚着一双小脚在村头迎接我们,这时才发现带给姥姥的桃酥已经被我们两个小鬼吃去了大半。
故乡的寒食节有着太多温暖的回忆,就象浩瀚的星空中最耀眼的那些星星,穿过时间的重重迷雾,一直在我心头闪烁。在斑斓的星辉里,依稀能看见那些回不去的时光,以及那些触摸不到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