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亮野
图/来自网络
穿着制服的警察在巷子口拉了警戒线以阻挡看热闹的人群。尽管看得不真切,警戒线之外还是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
“别挤了,别挤了。死人有什么好看的,挤什么嘛,再挤你还想挤到警戒线里面吗?”他瞅着老杨,一脸不耐烦,好像倒是老杨打扰到了他的工作。老杨抬头瞅了他一眼,继续拨开人群往里面走,走过人群,走进警戒线。早来的同事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也有没那么忙的同事看到他跟他打了声招呼。
来之前老杨已对案件有了大致的了解,本来是不用劳烦其他人再讲述一遍。但是他还是希望能有更细致的了解,因为这件案子发生得于情理来说实在让人想不通。
一个六十七岁的瘸老头子半夜被人用匕首捅死在离自己家不到一百米的巷子里,身旁还掉了一把他从家里拿出来的菜刀。虽然据街坊说老头子脾气不好,但是若以此推断他半夜拿把菜刀出来和人约架就太过可笑。
“把最新的进展讲给我听,只要是我还没能了解到的都要。”老杨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并没有要去一探究竟。
“死者的死亡时间能精确到昨晚十二点到一点之间。身上被匕首捅了四刀,致命一刀在胸口,但是其他三刀都像是凶手刻意偏离了致命点。根据同事向附近居民的了解,昨晚没有人听到这边有什么动静,但是我感觉事实并不是如此。对于死者马建业这个人,认识他的人给他的评价就是‘人好’,‘多事’,但是他们也说不至于会有人因为他多事这一点对他痛下杀手。”
明明可以干净利落地解决,为什么凶手前三刀要刻意避开致命点呢?如果说要让一个六十七的瘸老头子失去行动能力,明显有更好的方法。如果本意并不是想杀了他,那他做了什么会让凶手最后又狠心给他致命一击呢?
“小庞,把手上的事放一放,和我再去附近的居民那里了解一些情况。”老杨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便转身离开。
相比从外面挤进来,出去的时候容易了许多,经过的地方人群再挤也会自动让出一条路来。老杨又看了一眼进来时瞪他的那个人,那个人感觉到了老杨在看他,只是尴尬地低着头,却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走到人群外老杨一眼就注意到了死者马建业的家。一间七十年代的青砖房,与这个城中村的发展格格不入,资料里简短的词汇完全没有描述出它的破败不堪。
“我们来的时候门就只是虚掩着,灯泡也开着。”小庞告诉老杨。
走进到屋子里,里面的布置也像是这样一个老人的风格。本来就不大的房子被他用木板一分为二。里面小一些,是作为自己做饭睡觉的地方;大一些的外面乱七八糟摆上些货物,开了个杂货铺以维持生活。
从住处来看,可以推断他就是一个穷困潦倒的老头。再加上他是跛子这一条件,完全能够排除“有人盗窃,他发现之后强追不舍,盗贼便杀人灭口”的假设。
从马建业的屋子里出来,老杨看到他的邻居——二十来岁的一个女人。她坐在自家院子门口,手指像跳舞一样织着一条围巾,但是又忍不住时不时地往巷子那里瞅两眼。
“姑娘。我是警察,能问你点事吗?”老杨走过去,把证件亮给她看了一眼之后问她。征得她同意,便给自己点了一颗烟蹲在她面前。
“就死的这个马建业,你对他的印象怎么样?”
“唉”她叹了一口气,把围巾放在自己腿上,接着开始讲:“马大爷这个人虽然好管些闲事,但是人是没得说。开个小卖部本来就挣不了几个,年年还往外捐出去几百块钱。”
“天天瞎管那么多闲事,早没了早安心。”听到女人说的话,从他们家院子里出来的男人不满地反驳。
男人后面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应该是他的母亲,照他身上打了两下,皱着眉头呵斥他:“就你事多,你马大爷打你不亏,赶紧送沐沐去上学。”
打围巾的那个女人尴尬地对老杨笑了笑,然后解释道:“警察同志,您别误会。也就是前些日子我和他吵架,他要打我。马大爷看不过去,提了笤帚打了他一顿,他现在心里还有点介意。不过他这个人不坏的。”
老杨笑笑安慰她没事,然后站起身来,看向了他的婆婆,也就是那个刚从院子里出来的女人。
“大姐,您应该认识马建业的时间不短了吧?能不能给我讲讲他这个人?”
“老马这个人,跟我儿媳妇刚才讲的一样,就有点好管事,但是人好。你们知道他是个瘸子吧?但是他原来可不瘸。要说这事,还是他二十郎当岁正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我们这一片有几个流氓,凶得很。他看大家被欺负忍不过去,一个人找了人家,但是毕竟人家人多。而且那次几个流氓下了狠手,愣是把他的腿打断了。不过也因为事闹得不小,那几个流氓就跑了,不敢再待在这附近。”
这个老瘸子有这么热血的过去,还真是老杨没有想到的。
“看见他瘸了,他刚娶的媳妇儿就跟人家跑了,剩下他一个人守着这间破房子到了现在。这个杂货铺还是大家合起伙资助他才开起来的,不过他也感恩,为了大家方便,都开到大半夜才关门。”
“还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啊!”老杨仿佛看到了一个热血的青年单枪匹马冲进了匪窝,为了乡亲不再受危害,以自己微弱的能力与他们去战斗。虽然“英雄”最终还是被打倒在地,但他还是成功“驱逐”了这些强盗。
“有什么好尊敬?要是老马不惹那档子事,现在孙子都该到了相亲的年纪了。”
老杨不置可否地笑笑,并没有反驳她。
“老杨,有人说昨天晚上听到了这边有动静。但是他不想露面,直接去了派出所,你现在要不要去看看。”小庞看了一眼手机,询问他的意见。
“打扰了,谢谢你们。”听到这个消息,老杨就不准备在这里继续停留。和她们道了谢,转身便走。
坐车去到派出所,还不等车停稳,老杨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车门。
进去的时候,有一个三十多岁,胡子拉碴的男人一脸紧张地坐在他的同事对面。如果不是提前就知道他是那个来说明情况的人,看他的表情一定会以为他是正在被审讯的嫌疑犯。
老杨走过去,坐在同事拉好的椅子上看着他。他与老杨对视了一眼,就把头低下以躲闪老杨的目光。
“老弟,别紧张嘛,我又不会吃人的。来,先抽颗烟。”老杨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又抽出一根递到他面前。
他惶恐地抬起了头,伸出双手接住了烟。但他并没有要点燃的意思,只是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放了下去。
老杨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打着火放到他面前,他才又把烟拿出来借着火吸着。抽了两口,他放松了许多,刚才紧张的脸也有了一丝轻松。
“刚才你们讲到哪里了,接着讲嘛。”
“刚才小庞说你要回来,我就让这位先生等了一会儿,现在还没开始讲。”坐在旁边的同事告诉老杨。
“哦,好。那老弟你就开始讲吧!”
“我叫刘东,租的房子就在老马死的那个巷子旁边。昨天晚上半夜,我睡的正香呢,突然被一声大喊吵醒了。刚开始我没在意,就想继续睡,但是也就几秒的功夫又传来了一声。我本来就有点低血糖,这么两下搞得我心里烦的很。但是只过了几秒,又传过来一声的时候我就受不了了。我就打开窗户往外骂了几句,骂完之后下边就再没有传来动静了,今天早上我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刘东讲完,又狠狠抽了一口烟屁股,然后扔到地上用脚踩灭。
“那你知道你醒的时候是几点钟吗?你能不能听出来那几声喊叫是不是你认识的人的声音?还有那个人当时是怎么喊的?痛苦的,还是怎样的?”老杨问他的同时又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递过去。
刘东接过了烟,低头想了一下回答老杨:“昨天晚上我醒了之后没看时间,所以我也不知道是几点。喊的声音我能肯定只有一个人,听起来像是老马,但是我不敢确定,老马那个老头子肯定喊不出来那种声音。当时那个声音喊的劲头就像是电视剧里练刺刀时的声音一样,不过他喊的是‘啊’。”
老杨心里有些意外,如果不是马建业喊的,还能是谁呢?“那你说你当时打开窗户往外骂了两句,能说一下是怎么骂的吗?”老杨又问刘东。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刘东支支吾吾,好像并不想回答。不过最后做了思想斗争之后,还是说了出来:“当时我生气,打开窗户就说了句‘大半夜的不睡觉吵什么吵,再吵老子下去弄死你’。不过警察同志,我当时只是因为生气乱说的,可想都没这么想过啊!”
老杨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放心吧,我们不会冤枉好人的,我看你也不像是那种人嘛!”说完又转向自己的同事:“小刘,你们看还有什么情况要和刘先生了解一下,我先回局里办公室。”
老杨回到办公室就把门给反锁上,这是他一向的习惯,想案子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
走到办公桌前坐下,老杨把目前所了解到的信息在笔记本上一条一条罗列了出来,但是所有线索都没有能够给他指明破案方向。
老杨坚信一个人不可能毫无缘由就被杀掉。但是这个老瘸子有什么原因值得他被别人杀掉,着实成了让老杨头痛的问题。
小庞会通过手机把线索第一时间汇报给老杨。每次手机震动,老杨都会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但是小庞汇报回来的线索总是和原来一样,没有十分大的价值。
老杨甚至都想过“有人在那个巷子里抢劫这个穷老头”的假设,但是这个假设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怎么可能会有一个老头被人抢劫时身上还带了一把从自己家拿出来的菜刀?
除了出去买了两包烟,老杨待在办公室一步没再出去过。把线索捋了一遍又一遍,假设推翻了一个又一个,终是没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到了后半夜四点多钟,老杨终于受不了了,手上夹着一根刚抽了两口的烟便趴倒在办公桌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还不到八点,小庞就给老杨打了电话。被手机铃声吵醒的老杨双手搓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接通了电话。
“老杨,赶紧来局里哈?我跟你说啊,案子有大进展,说不定今天就可以破案。”小庞在电话里兴奋地告诉老杨。
“什么?”老杨不可置信地眉头一皱,仅剩的一点困意也都没了。“我在办公室呢,现在就过去找你。”
老杨过去的时候,小庞倒了一杯水正递给一个女孩子。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今天就可以结案了?”老杨瞪着一双大眼看向他。
小庞拉了一张凳子给老杨,老杨坐下,但是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他。
“她叫李楠,今天我上班走到到局子门口的时候,看见她在那儿犹犹豫豫,好像有什么事情。”小庞看向那个女孩子,示意自己说的就是她。
“本来我就以为她是想报案来着,但是上去一问,她告诉我她了解马建业那件案子的经过,而且就是当事人。然后我就给你打电话了,详细的你就问她吧!”
老杨看向了那个女孩。人长得挺漂亮,扎着马尾,有二十岁左右的样子。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但是又透露出一种坚决。
“姑娘,如果你清楚这件事的话,请把事情发生的经过讲一下吧!”老杨以一种请求的语气和她说道。
那个女孩子做了一个深呼吸,开始讲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加班到十二点的李楠骑着一辆“小绵羊”匆匆地赶回自己租的房子,但是在骑到马建业出事的那个巷子的时候,从拐角突然走出来了一个人。
李楠赶紧刹车。幸好“小绵羊”的速度并不快,在快要撞到人的时候终于停住了。
无缘无故被临时通知加班到十二点的李楠心情本来就不好,现在自己明明开了那么亮的灯,这个人还不要命地冲出来让她更是怒火中烧。
她想骂人,但是骂人还没话还没说出口,车前面的那个人便走过来讲一把匕首抵在她的腹部。
“把灯关掉,下车。”
李楠不敢不听话,赶紧把车熄火停好。让她想不到的是刚才的拐角里又走出来了两个人。
那两个人走到她面前,坦然地看着她。“妹妹,把钱拿出来吧。主动点,我们拿了钱就会放你走的。”
“放开那个姑娘!”李楠忙着掏钱的功夫听见有人喊了这么一句话,当她满怀希望和那些劫匪一样扭头去看的时候却失望了。站在巷子口的并不是故事中的英雄,而是小卖部的是老马,一个连路都走不好的老瘸子。
“老头子,别多管闲事,不然老子弄死你。”刚才让李楠掏钱的那个人看着马建业,恶狠狠地威胁他。
马建业站在那里,右手拿着菜刀缓缓从背后伸出来指向前面。“把那个姑娘给放了。”他说完,又往前走了两步。
“亮子,去给他放点血。”让李楠掏钱的那个人对着第一个出来的人说。
“啊”
那个叫亮子的人还没动,马建业就把刀举过头顶,像个英勇的壮士一般大喊着冲向和他对话的那个人。他怒吼着,就像多年之前他一个人冲向那群流氓一样,撕裂着喉咙发出冲锋的号角。
瘸掉的那条腿和衰老让他不再有以前的速度。还没冲到地方,就被亮子的匕首刺中了腰部。也像多年之前他冲向那群流氓,还没把拳头挥下去就被打倒在地。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嘶吼像一个冲锋号手被敌人一枪爆头一样,声音戛然而止。
把匕首拔出来,亮子一脚将他踢了一米多远,然后又劝他:“老头子,活那么大年纪不容易,赶紧走吧。”
马建业躺在地上,伸出左手摸了一把伤口,突然有了一丝欣慰。血还是热的,和年轻时候一样滚烫。
他挣扎着站起来,大吼一声又冲了过去,和刚才一样坚决。毫无悬念,他又被匕首刺中了,还是刺在他的腰部。
“啊!”马建业接着吼了一声,不去管被刺伤的腰部,举起刀就砍面前的亮子。亮子吃了一惊就反应了过来,飞快地把匕首拔出来刺向他的胳膊。
“铛啷”
受伤的胳膊让马建业失去力气,菜刀从他的手里脱落了。
“干你娘!”让李楠掏钱的那个人低声咒骂一句,走到亮子身边夺过了匕首,然后狠狠地刺进了马建业的心脏。
这一次,马建业失掉了所有力气。只喘了几口气就头一歪死在巷子里。
“平哥,这个女人怎么办?”一直看着李楠的那个人也被眼前的情况惊呆了,但是他还知道现在这个女人才是麻烦事。
现在的李楠捂着嘴蹲在地上抽泣,不敢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妈的,人老子现在都杀过了。把这个女人带走,去爽一把。我坐着她的电动车去咱们说好的那个地方,你们两个走过来。”平哥用凶恶的目光瞪着已经死去的马建业回答道。
“走。”平哥把目光转向李楠。
李楠不敢反抗,流着泪坐到电瓶车上。然后平哥坐在她的后面,把那把杀了人的匕首抵在她的腹部。
“那你怎么现在才报警呢?他们一离开你就应该报警啊!你想让这种人逃脱法律的制裁吗?还有马建业,那可是为了你死的啊!”小庞听李楠讲完,忍不住呵斥她道。
李楠听了这话,本来就因为重提这事而不稳的情绪更加激动。然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冲着小庞大喊:“别跟我提那个老瘸子,如果不是因为他,我才不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