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的手机电量从来没有满过。最近,吻我的女孩一直关机,我怀疑她的手机得了跟我手机一样的病,我有耐心充电,她没耐心罢了。
她从来都没有耐心。第一次手机没电时,她说:“我回不了家了,我是路痴,只靠打车回家,我也记不清我住的具体地址。”
“那怎么办?”我问。
“你带我回家。”
“我们好像还不是恋……”
她吻了上来,打断了我的话,我僵在雪夜里,我未料与她双唇相碰,会是如此滋味,凉,甜,润。四周安静得过分,我伸出颤抖的手,还未拥抱她,她便抽身而退,抬头看我,说:“现在是恋人了。好冷,我不想露宿街头。”
呼呼风声吹过,雪粒打在她的发梢上,她瞪着大眼睛,凝视我,我脑海是一团浆糊,我掏出手机,说:“好,我叫个车,我带你回去。”
我认怂了。我不敢上前抱住她,亲吻她,我这辈子总是这么怂,怂字拆开来,是“从”和“心”,我未曾从过自己的心。我用拇指摩挲屏幕,输密码,才输三位,黑屏了。
她凑过来脑袋,问:“也没电了?”
“对。没,没电了。最近,我的手机电量从来没有满过。”我局促不安,她的额头与我的下巴仅隔了不到两公分,我能看见她鼻息间的气息在冬夜里化成白雾,看见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她精巧的鼻尖,她浅浅的梨涡。
她抬眼,与我对视。
我慌了神。
她凑上来,与我亲吻,我们在台灯下吻了四分二十六秒,吻了整整一首歌的时间。她慢慢从我怀中抽离,说:“你带我走吧,手机没电时,我的世界就变得黑暗了,你带我走,好不好。”
“你真是重度手机依赖症。”我打趣,背过身,蹲下,收拾她带出来的包裹,“我与你第四次见面了,前三次你都是以手机快没电为借口中途离去,这次没电了慌张了?”
没有人应答我,仅有风雪声,吹奏一曲分别的哀音。
我扭过头,她不见了。
雪花变大了起来,我起身,扭头四处张望,左边车道上一辆卡车徐徐而过,右边灌木里几只小猫低声哭泣,我以为她在和我闹,站在雪中,等了她一小时。
她的脚印终于被雪花覆盖了,好似她没来过这儿,大雪仿佛淹没了她的存在。我打开她的包裹,全是充电宝,我试了试,全部都没电。
十四个小时后。
我到了家中已有七小时,我充了七小时电,手机始终充不满,停留在7%,暗示我该换手机了吗?七小时里,我给她打了三十四个电话,始终没人接。
我开始回忆和她相识的经历——
我朋友阿放是iOS程序员,被开除过三次,一怒之下他开了家小酒吧,找了个姑娘帮他经营酒吧,他闷起来开发app,包办了UI、PM的活。
阿放写了个超棒的app,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如同微信般的社交网络。他在App store上架,设为付费,下载量惨淡,仅有十一个人下载,上架当天,我在他酒吧喝酒,并没看见帮他看店的女孩,把手机给他,让他帮我下载。阿放心灰意冷,打算关了酒吧,一查帐,赔了无数钱,一问才知道,姑娘也无心经营酒吧,天天和人喝酒听故事,把酒吧名定为“旧铺”。
我听着哈哈大笑,用阿放的app和新认识的姑娘聊天,和她说了app的起源故事。
她,便是“失踪”的女孩。我和她聊了数次天之后,选择见面,和她见完面,我终于明白“一见钟情”的含义,都说“一见钟的不是情,而是脸”,我承认她美得动人心魄,可我确定,我爱上的不是她的脸。
每次见面她都挑在仅有我俩的地方,唯独第三次见面,有对情侣经过,看我和她说话时露出怪怪的笑容,我百思不得其解。第一次和她见完面,手机只能充到65%便充不满,第二次和她见完面,手机只能充到42%,第三次后,手机仅能充到21%,终于,仅能充到7%了。
七天后。
她失踪了,失踪一星期了。我开始怀念每夜和她聊天的时光,男生和女生彻夜不睡聊天,多半是互有情意,时日久了,我与她不停说情话,还每晚23点59分在微博给她说情话。
我翻阅那些情话,字字戳心——
“如果我是你的温暖,那就一直暖下去。”
“情话说得百转千回,都不如我陪你做每件最重要的小事。”
“我不敢与你对视太久,怕失魂落魄,怕意乱情迷。”
……
我成了微博最会说情话的博主,许多女孩子每夜入睡前等我的情话,而我等她看完情话后和我说晚安。我还会在我的公众号“简族”给她写一个个动人的故事,许多女孩子被我骗取了眼泪,而我只想等她说一句我喜欢。
可是她失踪了,我的手机也充不满电,充电宝也充不进去电。我开始躲在屋中,守着手机,天天盯着app,期待她回消息。
又到了23点59分,我正准备在微博发情话,我听见敲门声,门外传来她的声音——
“简浅,是我。”
我喜出望外,立刻冲到门前,打开门,空荡荡的,冷风吹进屋中,我冻得瑟瑟发抖。我苦笑,原来,我想她想得神经失常了。我摇摇头,心想今晚错过了发微博的时间,我拿起手机,惊得掉落在床脚,我的微博……自动发布了——
“#23点59分的情话#我总是在思念你,思念偷走了我的笑容,像手机失去了电源。”
我急忙捧起手机,它仅剩1%的电了。
我慌了,打开app,她给我发来了四个视频,每个视频都是我们见面的过程,拍摄方式是鸟瞰。我在狭小的出租屋中感到寒意,恐惧感吞噬了我。
四个视频,我翻来覆去看了一天二夜。我红着眼,出门,往“旧铺”走去——他妈的管它叫啥,我一定要把阿放这混蛋揪出来问个清楚!
旧铺的门关了,我用力踹,踹了几十脚,破木门终于被我踹开。我凶神恶煞走进去,愣住了——
酒吧里空无一人,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个手机,我走过去看,手机屏保都是同一个人的照片,是那个只顾着喝酒听故事不经营酒吧的姑娘……
我的头感到剧烈疼痛,踉跄后退几步,撞翻了两三把椅子。阿放不知从哪走出来,对我说:“看来你发现了。”
我气得发抖,操起椅子砸向他,他躲开,椅子砸碎了他身后的玻璃,声音刺耳。他说:“我都那么穷了,你还砸我的店。”
“那个女孩呢!”我随手拿起手机,指着屏保上的女孩问。
“和你爱上的那个女孩一样。她们都不存在这个世上,她们仅存在我们的脑海中,只有安装了那个app的人才能看得见。”阿放拿起手机,“十一个下载量?另十个都是我的其他ID下载的,这种东西,我根本没上架过,别忘了,当时谁帮你下载的。”
我想起上架那天,我在这家酒吧,没看见那个女孩,手机转手给了阿放,让他下载。
“抱歉了,简浅。”阿放颓然坐下来,“照片上的女孩叫阿京,是我幻想的人物,和你一样,我爱上了虚拟人物。是我开发了这个程序,每个人用这个程序,都能匹配到最理想的恋人与你聊天,甚至见面……见面时,仅有你自己看得见她,我没办法解释为何它会让人看见幻象。”
我轰然倒在地上,想起我看那四个视频时,仅看见自己在画面里晃动。想起第三次见面时,那对情侣为何对我露出奇怪的笑容。
“这个程序,对手机电池有极大的破坏性。越往后,手机电池就会受损得越厉害,然后……”
“够了,你别说了。”我摇摇晃晃起身,歪着脑袋,看他,说,“我滚,我他妈滚!”
阿放叹了口气,独自喝下一杯酒,对空气说道:“送客吧,阿京。”
“滚!”我挥动着手臂,想要撞倒那个只有阿放能看见的女孩,我冲出酒吧,跑回了家中。我用力带上门,像喝醉了酒般,飘到床边,趴下,捧着手机,一个个视频翻阅。
第一次见面,我们包下了阿放的小酒吧,我望着视频里的自己,一杯杯独自喝酒。我收到了app里她的语音讯息,她说——
“如果我是你的温暖,那就一直暖下去。”
我看第二个视频,我们在荒无人烟的河边散步,视频里的我,始终扭着头,看那张看不见美若天仙的侧脸,我收到了app里她的语音讯息,她说——
“情话说得百转千回,都不如我陪你做每件最重要的小事。”
第三个视频,情侣带着怪笑从我身边匆匆走过,我凝视着树,局促不安,我又收到了app里她的语音讯息,她说——
“我不敢与你对视太久,怕失魂落魄,怕意乱情迷。”
我点开最后一个视频,在雪夜里,我闭眼拥吻着空气,然后,我低下头,收拾一个不存在的包裹,回身,呆在那。我望着视频里的那个傻男人,他那么失魂落魄,那么黯然神伤。我的眼泪大滴大滴落在手机屏幕上,又是23点59分,她的语音电话来了,我伸出颤抖的手指接通,她说——
“我总是在思念你,思念偷走了我的笑容,像手机失去了电源。我好想你,简浅。”
“我……我也想你。”我痛哭,手机,终于黑了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