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和项链

     现在回想起外婆,已经远得只剩下一个佝偻的侧影,花白稀疏的乱发,我对她的健忘,不知远在地下的外婆是不是有知!

       外婆的家门前有一片园子,夏天,园子里被外公种的满满当当,外公是个高大能干的人,大嗓门,总是对外婆虎着脸,园子里那片地就按外公的风格被利用到极致,春天还不记得有什么,一到夏天,下过几场暴雨,园子中间的玉米,靠墙边的高粱,中间杂乱的小树,就疯长在了一起,绿得密不透风。这个时候的园子,我是轻易不敢进的,我总是担心,进到里面,就再也钻不出来,虽然向往那浓绿里的神秘,也只能在园子周围低矮的石墙边玩弄喇叭样的粉豆花。

      这个时候的外婆是最悠闲的,虽然一天都不停歇,做得却都是些安静的活儿,外婆会把外公那些又大又笨重的青蓝色棉衣都翻出来,坐在苫着黑色茅草的小门楼下,开始拆晒,缝补,在知了悠长嘶哑的鸣叫中,外婆一坐就是一上午,我每次回头,看到外婆坐在那儿做她的针线活儿,就安心去把采下来的红色花瓣搓碎,揉出汁,乱七八糟地染在自己的指甲上,等太阳快到头顶时,那石墙边的所有粉豆都快要被我掐遍了,跑到外婆身边,把那个老得乌亮的藤条笸萝翻得底朝天,外婆拿起那把在我看来有我小手臂长的大剪刀,惦着小脚,扯下洋槐树下吊着的吊死鬼,边剪边用悠长的声音说,给我的小外外,那时候不知道外婆为什么叫我小外外,反正在我的记忆中,她从没喊过我乳名。

        当洋槐树上的吊死鬼越来越少,外婆的针线活儿也接近尾声,而那片园子也越来越敞亮了,唯有墙边的榆树扣越发结实起来,粗壮的茎上藏着一串串扣儿,不过是绿色的,外婆每逢去园子里摘豆,都会去捏一捏,依然用悠长的声音说,熟了给我的小外外做项链。那个时候的外婆每年种几株榆树扣,等成熟了给衣服做扣子。

       比起毛毛虫横行,随时都会掉到脖子里的夏天,我无比盼望秋天的到来,明晃晃的太阳,挂在没有遮拦的望不到边的天空,更让我盼望的是外婆会给我做榆树扣项链。当太阳离我越小越远,园子里的绿色矮下去,瘦下去时,榆树扣变成了棕褐色,外婆端个高粱桔做的小萝子,萝子里放着那把黑亮的大剪刀,我尾巴似的跟在外婆后面,外婆把那些已经变成棕色结实的小扣子小心地剪下来,一颗颗抽去中间一撮儿花穗,那时候天空又高又远,清清爽爽,外婆一直把那些成熟的扣儿剪完,而我看不了这么单调的工作,已经在园子里的野草中翻找野草莓去了。

      已经不记得外婆是怎样把那些扣子串起来了,也不去问外婆从哪儿找来花花绿绿的小塑料管,在我心里,外婆家里总是宝藏,总有我意想不到的稀奇小物件儿,当外婆把我喊到到跟前,依然用悠长的如唱戏般的声调说,给我的小外外带上,我看看那串长到脚裸的项链,觉得既自豪又富有,那串项链长得超出我的想象,在小小的我看来,长到脚裸,是多么气势磅礴啊,我觉得外婆真敢想,因为项链的长超出了我小小的想象,我觉得项链与外婆都很了不起。

      我带上项链转身走出去,因为我觉得这么令我自豪的项链应该让我的小伙伴知道,我带着项链出现在街头那些叽叽喳喳的孩子堆里,立刻就有人眼馋地说,能不能让我带带,我带着自豪与优越感把项链取下来,还没欣赏完他的羡慕,那个高我一头的孩子转身跑走了,带着我的项链,我哭着转身回家找妈妈,因为妈妈总是很厉害,总是像训孩子一样训外婆,我想妈妈一定能帮我找回项链。妈妈听完,点着我的额头骂了几句就转身忙自己的去了。

      回到外婆家,外婆看到项链没了,转身巅着小脚进屋,我看着她宽大的深蓝色的大襟褂晃荡的背影,猜想着外婆去屋里的意图,就一忽儿,外婆手里拿着一把项链出来了,她把我揽到跟前,在我的脖子上,手腕上,挨个儿带上,边带边用唱戏般悠长的声音说,我们这儿还有更好的,更多的,我们有的是,不怕。在外婆悠长的安慰中,我很快忘记了那串长到脚裸的项链。那时的我觉得,在外婆身边,我总是富有的!

       当我得知外婆离世的消息时,她的葬礼已经结束,母亲说,你那么忙,又是外甥女,外甥总是生,我在就行了,只是当盖上棺盖的那一刻,外婆像睡着了一样,她的手始终软的。一向强势的母亲泣不成声。

         回去见到外公,外公一个人傍在外婆常傍的门边,我印象中高大能干的外公苍老消瘦了许多,院子里再没有树影及安详的鸡鸣,农具横七竖八地倒着,我的泪一下子来了,外婆一生善良,温顺,不仅给了我富足的童年,还富足了外公母亲的世界!

            外婆,在那个世界里,你悠长唱戏般的声音是否还在?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6,602评论 6 481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8,442评论 2 382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2,878评论 0 344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5,306评论 1 279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4,330评论 5 373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9,071评论 1 285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8,382评论 3 400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7,006评论 0 259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3,512评论 1 30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965评论 2 325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8,094评论 1 333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732评论 4 323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9,283评论 3 30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286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512评论 1 262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5,536评论 2 354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828评论 2 345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写作中心”文本写作课程(草案) 齐红雨 【交流提问】 1.读了大量的文章、著作,为什么大多数学生依然不会写作? ...
    为为道来阅读 1,348评论 0 2
  • 2006.11.12 相识第一天 第一次见面,是带着玩笑的见面,但是从第一眼见你就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在,像是梦里就曾...
    十三重阅读 262评论 0 0
  • 05.01,晴 返程 大清早,老听到鸟叫,正想说,哟,这小酒店,这么招鸟儿欢迎,一早在窗前唱不停的节奏。结果,在我...
    薇薇董阅读 111评论 0 0
  • 我喜欢宿舍前的几颗树。因为无论是春花簇簇,还是夏日炎炎,是秋风瑟瑟,还是冬雪霭霭,它们都是绿意盎然,连一片落叶也是...
    晨曦奋进阅读 254评论 0 0
  • 我的朋友她今年14了,举止文静优雅,极其淑女。从她那两道若蹙的眉毛中就可以隐隐约约的看出她的个性和固执。她那小鹿般...
    墨璃_阅读 173评论 1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