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言自语

        平时,看动画片的时候,周周会把我挡在门外。不清楚她的理由,问她,得到的回答是:不关,你事。门闭着,时不时能听到她在里面哇啦哇啦地,像是跟人大声吵架。可想而知,她是站在了节目里的某人一边,把这某人当成了她的伙伴,她在大声跟这某人讲话。

        最初的让自己被她挡在外面的触发,无从探知了。大致会是,她在看节目的时候,我会凑到边上去,嘴里嘟嚷些什么,关于里面的情节,关于她选择看这样的节目。这些嘟囔,影响了她看节目的整个体验,构成一种不必要的约束和压力。笼统而言,限制了她的自由。

        某个夜晚,老爷子打开了电视。他的自由,影响到了我,我选择去到另个房间,准备看书。电视里很大的声音,对我而言,是一种负担。我只好打开电脑,写字。写字有一种魔力,让自己忘掉周遭。在电视的影响完全消除之前,我听到,他在对着屏幕里的谁,说话。

        隐约地知道,他关掉电视后去歇息了。我还在原位,静静地写字。接近于尾声的时候,明明知道他已经进自己的房间去睡觉了,还是听到门外的饭厅里,有塑料袋在动所发出的声响。没有理由,他这会还爬起来收拾什么。开门出去看,没人。明了,是老鼠在桌上。

        某个夜晚,翻那本晚饭后才开始翻的书,直到深夜。终于翻完,可以长舒一口气,熄灯趟到床上。早该睡觉了,也没觉得兴奋,还是很久没睡着。窗外,持续地传来,猫的嚎叫,也许是猫要打架,也许是猫在叫春。之前,和之后的几夜,都没有听到这样的大声嘶吼。

        直到,在想象中看到另只猫向这只嘶吼的猫猛地扑过来,在叫的,连同扑过来的,一起,快速地窜进了邃黑的夜空下的屋檐瓦角,消失了踪影。一切归于平静。再也没有别的声响,可以阻止自己歇息。那想象中的画面,来自于以前在小公园里,所遇猫的一场打斗。

        某个夜晚,老爷子开着电视,坐在椅子里看着屏幕。我给他端了盆洗脚水,我给自己也端了一盆。他以为,或者他希望,我会坐到他边上,空着的那把椅子里。我端着自己的盆,进了自己的房间,搁在了电脑屏幕下。那一夜,他静静地看他的电视,我写我的文章。

        如果不是,那开着的电视,我本来很愿意坐到,那空着的椅子里,一边泡脚,一边和他说会儿话。那一夜,和他说话,与写字,两项都是自己预设的节目。那开着的电视,电视里发出的大的响声,足以压迫到我,让我退缩到自己的领地。关掉那电视好啦?也许可以,

        这种理论上的可以,在我既没有自己去关,也没有请他允许的情形下,变成了事实上的不可以。每次,在电视的声响,把他和我,隔离开来,他待在那个房间,我呆在这个房间,都是一种提示。自己会看着窗外,回想起很久以前,临近于高考的那会,在窗户对过,

        隔了一栋楼的邻居家的电视传来的声响,会让自己觉到是一种负担。那负担在于,自己好像是可以抗议一下的,自己却一直没有提出抗议,在这种可以却没有实施的行动之间,感觉自己像是风箱中的老鼠。那压迫,其实是来自于自己内心,那声响其实只是个幌子。

       幌子,挂在高高的杆上,随风飘摇,它的影子,透过它的随风作响,经由自己的耳朵,转换成图像,一种鬼影般的图像,压迫着。对声响的过敏,成了自己的一个特性。好听的,足以让自己感动;不好听的,足以让自己神伤。如是,这种过敏,规训出自己的逃避。

        那些个经由别人的行为,所发出的声响,不管是喜欢听的,还是不喜欢听的,自己总是敬而远之为好。最好的避难所,是在自己喜欢看的书里。(不是自己该读的书,高三的那会,恰恰是没有或者不能看自己喜欢看的书,对过窗户传来的电视的声响,才能施加淫威。)

       原先约定的,每天晚上,在下面小公园跑步,慢慢地发生了变化。过了一个月,她说很累,能不能?她并没有提出能不能怎样。我抛出了自己的提议,一周可以歇一天,改跑为走。她点点头。又过了一个月,她又说,每天都是跑,能不能?她并没有提出能不能怎样。

        我抛出了自己的提议,一天跑步,一天做别的。第一此临时决定做别的,是在临出门的时候决定的,边上的自行车,显现在眼前,就骑自行车吧。暑假过完就没骑过了,前胎气饱饱的,后胎一点气没有。推到小区门外的报刊亭,借个气筒,打了半天,店主怀疑漏气。

        结果那夜还是跑。跑完了,头一次,我把外胎弄出钢圈,把内胎抽出,见到了可能漏气的那个洞眼。得。只有等到我找到了修理的地方,或者等到我具有了自己修理的手段,她才能再骑上这辆车。倒翻着放在地上的自行车,连同扯开的外胎,露出的内胎,搁在那里。

        本来,它坏了,让我们两个有点沮丧。等真的开膛破肚地搁在那里,我开始觉到一个好处:就当是她的科学课的某项作业,摆在那里好啦。第一个来到的做别的那个夜晚,她的作业很少,我们可以很早下楼。我们带着小黑,去了外面公园。那是只有假期才一起去的。

        她当然很开心,连同小黑。在回的路途,我见到一位外国女子,挺着个大肚子,手里举着个手机,动作很敏捷地在眼前穿过马路。周周,你看到刚才那个人的大大的肚子了吗?嗯,你要说什么?你看见了吗?先前,我看到了的。她的肚子好大啊。嗯,你要说什么啊?

       早上,我和你去学校的时候,我也看到一个女的,大大的肚子,手里举了个手机,和刚才的这个一样。那又怎样?我就在想,当妈妈的这样一天到晚看着手机,她肚子里的宝宝,会不会感觉到?等宝宝生出来之后,她/他会不会天生地就习惯了像妈妈一样盯着手机看?

       她没有接茬。我也没有再想这件事。在插进来读的那本书里,读到作者写出来的一则他自己的故事:小时候,妈妈让我每天写日记,我后来就一直坚持写了,写到今天;妈妈让我每天画画,我后来就一直坚持画了,画到今天。他讲出这故事,是在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

        他说,自己得到这个大奖,有种童话般的感觉。童话,或者现实,大奖的得,或者不得。这些放到一边。写日记和画画,成了这对母子之间的联系,贯穿他的人生,甚至会穿透出去,交由后来人传承。这个的联系,终归成了一种,经过一种事后而言的回望,回溯的确认。

        写和画,是她初始交代给他的;能够贯穿一生地维系,是他心甘心愿地选择。他这样讲的时候,不在任何的自夸;他这样讲的时候,是在感谢他的母亲,让母亲和他一起,分享他这时所获得的这一份荣耀。看着自己和老爷子之间的冲突,想到了将这种冲突往外延伸一点。

        他更像他的母亲,我更像我的母亲。我们都从自己的母亲那里,初始地得到一些什么;我们都在自己的后来经历中,心甘情愿地选择了一些来源于母亲的东西,去维系和传承。那位大师在提到女孩的教育之时,有说到:一个女孩,未来的一个母亲,她会关系到一家子。

        另一个做别的的夜晚,周周所选择的自由活动是:取一个塑料袋,抛起来,用手去打;抛起来,用脚去踢。看着她自娱自乐,很有兴致。问她:你从哪学来的?你在学校,有玩这个吗?你有见到同学这样玩吗?才不是呢,是我自己想到的。先前遇到那条叫许愿的狗时,

        我就是这样玩的。见到那条狗,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她当时在这样玩着,自己是一概想不起。能够想起的是:一位年轻女子,周周喊她姐姐或者阿姨都可以,牵了一条狗,斗牛犬,我把小黑的链子解了,两只狗在一起玩。那女子讲了她之前养过一条狗,跟猫打架。

        猫在那里不动,等狗近前去了,举起爪子一画,狗的眼睛就被画瞎了。那女子经常出差的。后来,我没再见过她,也没见过那只斗牛犬。倒是周周,后来有问过,那只斗牛犬叫什么名字。周周带着小黑,在我之前,遇到过她和她的狗。很大可能是因为小黑与许愿玩得好,

        给她留下了好的印象。能够与小黑玩得好的,就能算是小黑的好朋友了。好朋友没有几个,无论是小黑,还是周周自己。所以她能够记得那个夜晚?也有一种可能,是在那个夜晚,她头一次这么玩,她在这么玩的时候,觉到很开心。谁知道呢,这终归是她才可能清楚的。

        这两天,电梯只有一部管用。第一个早上,周周和我等了电梯。第二个早上,周周和我走楼梯下去。走楼梯下去花费的时间,与等电梯下去花费的时间,差不多。第三个早上,我带小黑走楼梯下去。蛮意外的,它好像还挺喜欢走楼梯的,虽然在每个楼梯口,若不是被牵着,

        它会跑进楼里去。下到地上,一旦把链子解了,它总会快速跑开,把自己落在几十米后。它跑起来,快步地走,小步地跳,显得精气神很足;连同每天晚上并没少喂,它还是一天到晚,总时刻地处在了一旦有吃的机会,就要猛跑上前的状态。想来,应该是天凉了的缘故。

        老爷子的屋子有老鼠,一只黑色的老鼠。在它露面之前,我曾幻想着,自己能够在老鼠面前,显现出一种类似动画片里的那个叫柔柔的小女孩般的亲和力。它露面的时候,我们两个各坐在自己的椅子里,泡着脚,讲着话。它的露面,足以吓我一跳,当即忘了接下要说的。

        我待的那间房,摆了两张床。我睡小床,大床摆放着一些物件。有一天,我决定打扫一下那个大床,初始的动机,只是把那些老鼠屎给清扫一下。床面上的东西,搬开了,床挪出来一点,床垫挪开了一点。床垫好像不是很重。床垫被挪着立了起来。床垫被挪到楼下去了。

        再清理,再布置,再摆设,变成了我睡大床,小床上摆放着我用的东西。在挪床垫下去的时候,因为起先的兴奋,不小心把左手中指指尖稍稍地刺破,生了个红色的血点。见到血点的那一刻,想到了破伤风,也许、大概,如此这般的一个刺破,可以将一个偌大的人放倒?

        这个床垫,早就应该挪出去的,一直没付诸行动。这一次,是在根本没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因为一小步一小步,而滚雪球般地,得以做成。很多的事情,很多的所谓这个人那个人的伟业,就是这样达成的。等终于可以在大床上躺下睡觉时,我只觉得这一切,是理所当然。

        很多事情,一开始就停留在理所当然。在回去的火车上,或者在更之前,因为在翻个人口述史的书,突然生了个奇思妙想:这次,刚好可以实操下,我来做访谈,老爷子来做被访谈的,在待的这几天,或许就能够弄出个模样来。一个美好的设想,抑或一个空幻的白日梦?

       “同室之人,固宜于闲暇无事时,委屈婉转,开陈至理,令其心知有是非可否。则心识不知不觉,渐摩渐染而为转变。至其愚傲之性发现时,可对治,则以至理名言,和气平心以对治之。否则任伊,一概置之不理。待其气消,再以平和心气,论其曲直,久之则随之而化。若用强蛮恶辣手段,断非所宜。”

        那位大师又说:“念佛要时常作将死,将堕地狱想。则不恳切亦自恳切,不相应亦自相应。”“念佛”不相关。“堕地狱”不相关。“常作将死想”有意思:像晴空中的炸雷,在脑袋内产生巨响:从今往后,自己所有的自言自语,都可算作是对这声巨响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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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惠来,完成于2019年1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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