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一天歌,一唱天下和……
黑山,天下匪城。
粗犷的建筑装满了整个山坳,石楼碉堡参杂着高大的金属瞭望塔,文明与野蛮交错,毫无打磨迹象的屋檐棱角就像这里的人,豪放,尖锐。
黑山一侧,飘扬着黑色骷髅头与刀剑相交的旗帜。其下的金属堡垒坚不可摧,三五大汉持刀巡逻,不放过任何一个苍蝇从眼前飞过。
金属堡垒深处,密室之中。
正中的暗珠放出深邃的幽光,地底的石板吞噬着两团暗影,仍有半截爬出地面。
“裘老帮主,可想好了?”淡淡的声音自南面传来,好似不是在商量,而是在最后通牒一般。
对面不为所动,不知过了多久,像是沉寂了几百年的雕塑,陡然抽动一瞬,又仿佛失去了所有生命力一样的干瘪下去。
“罢了,罢了……”
“救命啊~~”
惊人的尖叫自林中响起,惊起一片飞鸟。漫步在山道中的凤九歌皱了皱眉,屏气凝神观察着四周动静。
他一身红衣,长发披散在脑后,身负长琴,星眉剑目之中总有股说不出的邪魅,修长的手指捋起耳鬓的白发,一如他松柏似的身躯。
凤九歌淡淡一笑,竟是无视那救命声,转身离去,口中还哼着前些日子谱的曲子。忽然,凤九歌身形一顿,一道铿锵有力的女声传入他耳中。
“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凤九歌莞尔一笑,身后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声霎时入耳,一位侠女的大喝声顿时响彻山林。
凤九歌撇撇嘴,并不打算因此出手,依旧我行我素的下山去。没过一会儿,身后打斗声如影随形,仿佛跟着凤九歌追了过来。他默默的“听”了一会儿,仿佛听见有一个凌乱的脚步声正朝着他这儿跑了过来,后面还追着几个孔武有力的大汉。
“有意思……”凤九歌邪魅一笑,回过头就见一个白衣鹤服的女子正扶着一个惊慌失措犹如受惊的兔子般的灰衣女子朝着他这儿跑过来,身后还缀好几个挥着刀剑,喊打喊杀的大汉。
鹤服女子路过凤九歌身边时还特意剜了他一眼,便急匆匆的扶着灰衣女子逃跑。
突然“哎哟”一声,灰衣女子好似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疼的她眼泪都出来了。鹤服女子又惊又急,急忙就要拉起灰衣女子。
“女侠你快走,别管我。”灰衣女子好似认命般的推搡着鹤服女子。
“要走一起走。”鹤服女子也急了,剜了眼一旁像根木头般的凤九歌,轻啐道:“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凤九歌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瞥了眼摔在地上的灰衣女子,在那几个大汉挥刀就来的时候连忙跳开,摆手道:“路过,路过。”
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真是把墨隐气个半死,她还从未见过如此没骨气的男人,持剑将灰衣女子护在身后,厉声道:“我乃天门山仙鹤门弟子,尔等岂敢造次!”
“哟,小妞儿还带刺儿呢。”为首大汉挤眉弄眼的怪笑道,引得身后的大汉哈哈大笑。
墨隐如何受得这帮泼皮的调笑,怒不可遏的便挥剑刺去,一身白衣鹤服,手中使的又是仙鹤门的《飞天剑诀》,一静一动犹如仙鹤起舞,好不飘逸。
凤九歌在一旁津津有味的看着墨隐与几个大汉战的难解难分,脚下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公子,你快去救救她吧,她是好人。”
凤九歌不易察觉的嘴角冷笑一声,转过身低下身子直视这灰衣女子,四目相视似要将她看透,“她是好人,那你呢?”
“我?”灰衣女子一闪而逝的紧张,嘤嘤泣泣的道:“奴家,奴家只是个可怜人。”
凤九歌一动不动的看着灰衣女子,噬人的目光看的她异常紧张,她拭去眼角不存在的泪水,低声含羞道:“公子,公子这般看着奴家,奴家……”
凤九歌轻蔑一笑,留心着那边仍旧打的火热,低声道:“我在看你还要怎么演,千面!”
话音刚落,灰衣女子如压紧的弹簧,骤然发难!剑指破风而来,呼啸声起!
“叮!”
不知从哪里响起的一声琴音,灰衣女子的身形骤然停滞,却又转瞬如影子缠上凤九歌。
那边围攻墨隐的几名大汉见事情败露,均是拿出了真本事,又抽出了三两大汉前去助攻。
直到这时,墨隐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个圈套,可笑计中人都看穿了,自己还傻傻的往上撞。羞愤之下,《飞天剑诀》竟使的破绽百出。
“我欲乘风归去~”
山林中,凤九歌的歌声突然响起,一股山风平地而起,凤九歌脚下生风,身形飞扬,红衣翩翩,潇洒的躲过了千面一击,真个宛如仙人般将要乘风而去。
千面却似落叶般紧随其后,手中一柄短剑霎时出鞘,寒光凛然。
“不知天上宫阙~”
凤九歌悠悠唱到,身子一闪,脚下清风平托,又与千面拉开了距离。可千面却好似狗皮膏药般紧随而来,一柄短剑总是险之又险的刺中凤九歌,却又让他在最后关头躲开了。
前来助阵的大汉长刀挥舞,刀刀夺命,又怎奈凤九歌这四两拨千斤之法?是以看似命悬一线,实为游刃有余。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墨隐陷入苦战,又见凤九歌那般轻松写意,心知他定是深藏不露的高人,自己先前还那般说他。顿生无语问苍天之感,而凤九歌的歌声传来,心中又不由一荡,这般悠扬的歌声还是头一次听到。与女子的清脆软语不同,凤九歌的声音像是从远处来,从天上来的那种辽远。
一时之间,墨隐仿佛看见了一只在天空翱翔的青鸟。忽然,那只青鸟又变成了仙鹤,时而飞天,时而回身,肆意飞舞如空中精灵,墨隐心中一动,手中以仙鹤为原型的《飞天剑诀》使的越发圆润,往常的难题顿如醍醐灌顶般茅塞顿开,力由心生,丹田处一阵温热,她感觉到今日就是聚力成丹的契机!
惊喜交加之下,墨隐越发有速战速决的想法,丹田处源源不断汇聚的内力也令她有了速战速决的底气。
“鹤鸣九天!”
墨隐娇咤一声,三尺青锋陡然上竖,挽出一朵剑花之后复又使出,其速度比之刚才快了何止一倍,破风之声犹如仙鹤的尖唳。
鹤唳声尖锐刺耳,竟一时压过了凤九歌的歌声,而围攻她的三个大汉突然一震,眸中无神似是被震散了魂魄,一个失神便被墨隐一剑封喉!
噗通~
三个大汉接连倒下,墨隐喘吁着欣喜的拭去脸上的虚汗,一抬头正好对上凤九歌惊愕的目光,得意的扬了扬下巴,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哼,我也不比你差。
凤九歌不由得轻笑一声,一个失神竟被千面近了身去,腰下三寸陡然一寒,骤然一惊反手拂去,“铮”的一声,好似万千古琴骤然炸响,身后的千面瞳孔急剧放大,噗通一下栽倒下去。
围攻凤九歌的几个大汉见状,畏畏缩缩的想上又不想上,忽然都作鸟兽散四散奔逃,就恨爹娘少生了一双腿。
凤九歌也不去追,只是皱起眉阴沉着脸,直直的盯着七窍流血的千面似要看出一朵花来。命门被破,负在身后的手还执拗的试着想要提起一丝内力,却都是无功而返。
凤九歌死咬着牙,强忍着不去想最后的一个可能,转过头看着那白衣鹤服的女子正打坐,一片落叶落在他的头顶。
起风了。
呼呼呼……
墨隐耳旁此时风声大作,犹如置身风暴漩涡,心底却无比澄净。意识之中,自己好似化身仙鹤,在白云层中,伴随着日出日落,在九天之上自由自在的翱翔。
飞呀,飞呀,永不停歇的飞呀飞呀……
忽然,墨隐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意识之中的天忽然黑了,她忽然找不到回去的路了。环顾四周,她成了一只落单的孤鹤,东奔西顾,茫然失措。
然而丹田内如她一般没头苍蝇的内力可不是儿戏,狂暴的内力没有墨隐的引导,疯狂的冲撞着她脆弱的经脉,丹田“呼吸”之间,连墨隐整个人都膨胀如球,又转瞬干瘪如树。
不过一时半会儿,墨隐就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像是进驻了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内心突然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呼喊出来。
“救,救……”
“叮叮咚咚~”
转瞬,一阵琴音响起,墨隐体内暴动的内力宛如羔羊般温顺,心神沉下,引导着真气缓缓汇入丹田。
似乎无穷无尽的内力汇入丹田质变成真气之时,墨隐心有所感,仙鹤门的《飞天剑诀》脑中观想。
“呲吟!”
一道汇聚着墨隐突破之力的真力剑气冲天而起。
“呼……”墨隐收功起身,感觉比打坐十天十夜还要精力充沛。看着同样收拾起长琴的凤九歌一阵感激,走上前拱手道:“刚才多谢公子相助。”
凤九歌淡淡点头,欠了欠身子便转身离去。
“真是好没礼貌。”墨隐嘀咕着,看着凤九歌远去的背影,沉吟片刻便跟了上去。
山林中,一红一白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谁也不说话,默默的走着。
凤九歌一直木着脸,连平日最爱哼的曲子也没有丝毫想起的欲望。而身后的墨隐,则是越看凤九歌越感到好奇,不说凤九歌的歌声助她突破,就是最后的琴声,都让墨隐对这位“恩人”有十万个问号。
夜幕降临,山中古寺。
篝火噼里啪啦的爆着枯枝,身后是破败的佛祖石像,凤九歌与墨隐相对而坐,死寂的气氛让墨隐感觉到浑身不舒服。
“喂,你叫什么?”墨隐故作豪放的坐着。
见凤九歌闭目不语,墨隐气从心来,声音中带起了一丝不悦,“你这厮好不知礼数,虽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可也不能如此,如此……”
墨隐忽然词穷了,她可从来没遇到如此对她冷面以对的人,她忽然有些想念那些围着她转的师兄弟们了,至少他们从不会让自己如此难堪。
“喂!”
见凤九歌还是一动不动,墨隐仿佛受了天大委曲一般转过身去,隐隐抽泣着。
听着耳边清晰的抽泣声,凤九歌终于无法保持死寂的状态,无声轻叹,睁眼道:“难道你家大人没教你什么是礼数?”
方才还“抽泣”着的墨隐转过身来,脸上哪里有哭过的痕迹,像只偷着腥的猫儿看着凤九歌咯咯笑着:“哈哈,中计了吧。”
凤九歌苦笑着,无奈的摇着头,又要闭上眼睛假寐,如今之计,唯有平安撑过短暂的破功时间方为上策。
墨隐见他又要睡觉,鼻头一抽,哼哧两声,眼珠儿一转贼笑着出寺去了。
墨隐离开后,凤九歌沉下心神,一心凝神聚力重塑命门。命门被破,凤九歌百思不得其解,千面是从何得知自己的命门所在?若不是自己练的是音道,有别于其他,恐怕就这命门一破就得让他丢掉半条命。也幸而这些年自己将命门修的若隐若无,否则……
鼻尖忽然传来一阵温热,既而香味扑鼻,凤九歌鼻头抽动,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顿时闹起了意见,反手就要去抓身前之物。
“嘻嘻,就不给你。”墨隐俏皮的声音响起,凤九歌抓了个空,一睁开眼就见一只金黄可口的烤鸡在火上翻滚着,墨隐还用手扇着味儿,一股香味传来,霎时令他食指大动。
忽然,凤九歌心头一动,心血来潮的上前一步抓紧着墨隐的手腕儿,低喝道:“快走!”
墨隐大惊失色,脸上登时飞上一抹绯红,想要挣脱却又被凤九歌身上传来的味道莫名醉倒了,竟是半点力气也没有。
“想走?嘿嘿嘿……”
寺外陡然响起一阵奸笑,墨隐这才后知后觉,脸上顿时就比那猴屁股还要红上三分。
月黑风高,夜凉如水。
凤九歌刚拉着墨隐出得门外,就见四五个人影从天而降落在院中,院子里有人高的杂草与夜色的遮掩,将几人遮的严严实实,真假难分。
凤九歌见状倒是淡定下来,反手拿起墨隐的烤鸡坐在门槛上静静的吃了起来,边吃边道:“岁丁酉,月己酉,十六乙丑,亥时二刻,黄道吉日。今儿时辰不错,就是这葬身之地差点儿。不过能长伴佛祖,死后倒也不怕下阿鼻地狱。”
“哼,死到临头还嘴硬。”院子里突响起一声冷笑。
“死到临头?”凤九歌轻蔑一笑,将残鸡扔给墨隐,传音道:找个机会就快逃。他定了定身,抱起长琴飞身而下,端坐于一处石墩之上,红衣轻扬,长琴入怀。
“来吧,魑魅魍魉,让你三招又何妨!”
凤九歌仰天大笑,手下琴弦撩拨,“叮咚”之音袅袅如烟,神情沉醉不可自拔。
门槛处,墨隐怔怔出神,怀中的烤鸡尚还温热,脑中还回荡着凤九歌的传音,心底隐隐升起一些不好的预感。眸光一转,墨隐扔下烤鸡拔出长剑,严阵以待。
“苍天笑,涛涛两岸潮~”
一道豪迈之声从凤九歌口中传出,随着音浪起伏,杂草丛生的院中百草折服,弯下了腰。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凤九歌音又升高,音浪急如洪潮,将原本还在苦苦支撑的野草一下压倒在地,疾风骤雨的琴音之中,依稀听得一道人声。
“我们人多,上!”
“苍天笑,涛涛两岸潮~”
凤九歌手下毫不停滞,仿佛早有预料般双手拨弦,音潮猛的急促,整个院子仿佛陷入了狂风暴雨的海上,每个人都感觉自己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地覆天翻。
“呲吟!”
突然一道剑光划破“海啸”,露出无波无澜的“大海”,几个黑衣人登时回神,环顾四周,只见眼前凤九歌依旧在高声歌唱,而自己却暴露在杂草丛中,手中兵器不知所踪,已然是任人宰割。
“废物!”黑衣人身前,一位持剑的黑衣面纱女子喝骂道。
凤九歌瞥了眼黑衣女子的剑,歌声骤然停歇,轻抚琴弦道:“某不知何德何能,竟能劳动“周天”密使。”
黑衣女子转动剑柄,其上“周天”篆字若隐若现,轻笑道:“你未免也太小看我“周天”,也太小看你凤九歌了吧?”
凤九歌莞尔一笑,淡淡道:“敢问是哪位密使?月黑风高,小心翻船呐。”
“记住,败你者,危月燕!”
“半月斩!”危月燕低喝一声,身形扭动,一道弦月剑弧以身为中心,朝着凤九歌激射而去。
凤九歌临危不乱,嘴角轻笑,手指一动,“铮”的一声,一道音波脱手而去。
嗡~
无声碰撞,凤九歌身前的杂草霎时被削成碎屑,两厢冲抵,凤九歌仍旧不禁被余波撞的的闷哼一声。
危月燕察觉到不对劲,唯恐目标有失,问道:“你受伤了?”
“呵呵,还不是你们干的好事?”凤九歌轻笑道。
“别让我查出来!”危月燕脸色一冷,仍旧毫不手软的朝着凤九歌激射而去,剑光如月,一片清辉扑向凤九歌,眼看就要一举擒下。
“住手!”
“噹!”
墨隐见事不对立即出剑,以“一飞冲天”挑向危月燕的月剑。也幸而墨隐突破了境界,一飞冲天又是快剑,否则哪里还能阻止她的剑。
危月燕早已将门槛里的那个小丫头看在眼中,却没有放在心中。此时见她出手阻拦,以危月燕多年功底依旧毫不慌乱的翻手一挑,横剑迎上。
“仙鹤南游!”
墨隐一交手便知道对手的厉害,顾不得思虑周全便扭身出剑。
“哼,雕虫小技!”危月燕冷笑道,墨隐的剑诀在她看来破绽百出,剑诀都不用使,仅仅是一挑,一撩,再粘剑一引,墨隐的剑便紧紧的贴在她的剑身上,仿佛双剑合璧般配合。
墨隐心中急切,内力引动就要使出《飞天剑诀》的最后一招,然而危月燕仿佛先知先觉一般近身一贴,剑身扭转一把打掉了她的长剑,肩头一靠,原本汇聚于丹田的内力登时被她撞的烟消云散,再提不起分毫。
“小丫头片子,还想充英雄?”危月燕冷笑着,剑身一动似是想要以绝后患。
“且慢!”凤九歌喝止道,手中琴弦撩动,道:“放她走,我跟你们走。”
“你以为你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危月燕冷冷道。
“那你只好带我的尸体回去。”凤九歌话刚出口,就听“砰”的一声手指崩断琴弦,绕颈三圈以死相逼。
危月燕突的嗤笑出声,呵呵的低笑道:“谁能想到世人畏之如虎的“血衣琴魔”竟也如此儿女情长,果然情乃是人之劣根。”
“此事与她无关,我只是不想伤及无辜罢了。”凤九歌淡淡道。
“呵呵。”危月燕冷笑不语,侧开身子走到一旁。
“走吧,以后别那么傻了,路见不平也是要看人的。”凤九歌心疼的抚摸着断了弦的长琴,兀自道。
墨隐眼眶微红,知道是自己拖累了他,看了看红衣萧索的凤九歌,又看了看一旁虎视眈眈的危月燕,泫然欲泣的掩面而去。
墨隐离去之后,凤九歌才道:“出来吧,仙鹤门的高人。”
危月燕闻言鹰视狼顾,几个捡起自己兵器的黑衣人环顾四周,只看到院子里却依旧是杂草一片。
是在拖延?还是……危月燕眼眸如同夜枭般扫过院中的每一处角落。
忽然,夜色更深,夜更寒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
凤九歌突然抚琴高歌,声音低沉,似是寒冬的肃杀,似是战场之后的萧索,是无声的哀嚎,是生的离愁。
闻歌之下,连久在黑暗的危月燕都心生死念,恍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未免太过无趣,还不如一了百了。
突然,危月燕心中一动止住了不断滋生的死意,紧接着浑身往外冒着冷汗,耳中噗通声响,一看自己的属下,竟都自己抹脖子自杀了,而自己的剑就横梗在脖颈上,若是再沉迷半刻,恐怕也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心中一阵后怕,再看那石墩之上,哪里还有凤九歌的影子,那歌声又断断续续的悠悠响起,仿佛自天上来,飘渺无踪。
“凤九歌,好你个凤九歌!”危月燕恨声道。
夜深露重,竟将这座残破的古寺披上了一层白霜。
西去三里外,林中两道人影缓步行着。
“喂,你叫凤九歌?”
“嗯。”
“嗯是什么意思?是,还是不是?”
“是~”
“音拉这么长干嘛,我又不是听不见。”
“………”
“喂,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你?”
“周天,一群妄图长生,专门把人切片的疯子。至于为什么抓我……”凤九歌一捋两鬓的一缕白发,淡淡道:“也许是他们嫉妒我的容貌?”
“是,是嫉妒您的倾城容颜。”墨隐憋着笑道,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凤九歌听着墨隐银铃般的笑声,也不去打断,就这么静静的听着也觉得心旷神怡。
回过头,凤九歌总感觉有人暗中窥视却又毫无发现,只能按下念头。接下来,二人结伴同行,有惊无险的从杭州到苏州,从昆明到敦煌……
两年后,天门山。
风尘仆仆的墨隐随着凤九歌一路行来,指着天边将头伸进了云层的那座山头。
“看,那就是我的师门,我的家。”墨隐心中忐忑道,心中想象着如果师傅见到了凤九歌会是什么表情,如果……
“那就好,我回去了。”凤九歌淡淡道。
“诶,你别走。”墨隐急道,见凤九歌的目光看了过来,不由低下了头,女儿态尽显的羞涩道:“到都到了,你要是不进去喝杯茶,师傅还说我不懂礼数呢。”
凤九歌浅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带路吧。”
墨隐眉头一挑,喜上眉梢的小跑进了山门。跟在身后的凤九歌看着蹦蹦跳跳的人影会心一笑,远眺山巅,恰好一抹乌云笼罩朝阳。
“仙鹤门……”
夜深潇湘阁,烛火如白昼。
阁院中,琴音叮咚,凤九歌轻抚琴弦,与酒为伴,邀月共饮。
门外,匆匆路过一道人影,似是有什么急事一般看了眼正在弹奏的凤九歌就匆匆离去。
院中沉浸其中的凤九歌忽然嘴角一翘,手指飞舞,琴音颤动不止却依旧一如往常,凤九歌飞身而起,那琴音还在响起,竟是余音!
那道匆匆人影转过山道,来到一处阁院之中。
“长老,他还在院中弹琴,没有任何异常。”
“嗯,那就好。这是赏给你的玉露丸,办事不错。”
“啊,谢长老。”
“嗯,这玉露丸可不能外泄,你就在这儿服了吧。有我为你护功,万事无虞。”
“小的,小的谢长老。咕噜……嘶,这,这不是玉露丸,你,你~”
“哼,这当然不是玉露丸,是三息毙命的断肠散!你知道的,太多了!”
凤九歌在房顶听的真切,邪笑着翻身而下,在那人的惊叫声中推门而入,“果然是你!”
凤九歌依稀记得眼前的老者,曾经偷窥到他与老头子有过暗中接触,结果却被老头子发现一顿好打。再看那倒地的大汉,可不正是初遇见墨隐时那追杀她的其中一个吗?
想到这里,凤九歌心里就清晰了许多,身为孤儿的自己一定是被老头子卖了个好价钱,不仅命门告诉了人家,还把自己重情的弱点说了。但买家怕自己反抗,便想着用计来套自己,也许墨隐也是这计中的一部分。
“说罢,老头子给你开了什么价?”凤九歌大马金刀的坐在上方。忽而想到一件事,又邪笑道:“古寺里那个人是你吧?没想到我就是吓一吓危月燕,居然还把你炸出来了。后面是你把我们的手尾收拾干净了吧?否则以周天的狗鼻子,还不早就咬了上来。”
老者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淡淡道:“不错,山中古寺的是老夫,也是老夫替你们引走了周天的人。墨隐是老夫的爱徒,老夫自然不可能看着她一个从未行走江湖的弱女子独自闯荡,没想到居然就恰好碰上了你。”
“那晚你本可以转身就走的,你为什么没走?反而回去找了墨隐。”
凤九歌撇撇嘴,眉头一挑道:“我在看她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是无辜的。”老者掷地有声道。
“无辜?”凤九歌极尽邪魅娟狂道,“有谁不是无辜的?可谁又是无辜的?想玩儿是吧,那就奉陪到底,看到最后你这一山的人还能剩下几个!”
“你在威胁老夫?”老者眸光微眯,杀机毕露。
“呵呵呵,哪儿敢呐。”凤九歌低笑道,但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气毫不隐藏。
“莫说老夫没提醒过你,只要你走出天门山一步。周天的人就会到你面前,到时候可不只是小小的二十八星宿使了。”老者针尖对麦芒道,“想必,他们对你身上的凤血,比老夫更感兴趣吧。”
凤九歌脸上急剧抽搐,眸中陡然闪过一瞬猩红,发狂似的上前一把抓住老者的衣领,低吼道:“你也想长生不是吗?来呀,来呀,我就在你的面前,你怎么不把我吃了!吃人很可怕吗?还是有辱你们的斯文,那就干脆点儿,我的心肝脾肺肾都可以给你,来呀,来呀!”
老者剑指并起,手腕扭动点向凤九歌的腕部,反手一推将他推开,面无表情道:“我从没想过要吃了你,反倒是……”
话不点透,凤九歌突的仰天大笑,他自然知道他说的那个人就是老头子,“他不是把我都卖给你了吗?破了我的命门,我不就只能任你宰割了吗?”
“不,我说过,我从来没想过吃了你。”老者淡淡道。
“那你想要什么?”凤九歌又猛的凑近,脸几乎快要贴着脸,癫狂的一发不可收拾。
“你和墨隐的孩子。”老者直视凤九歌,混浊的眸子中透着无比的坚定。
凤九歌一怔,转而噗嗤一笑道:“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将我拴在你的天门山吗?我凤九歌是翱翔九天的火凤,非梧桐不居!”
言下之意就是你这小小仙鹤门,容不下我!
老者轻笑一声:“我只要孩子,只要你和墨隐的孩子。只要有了孩子,天大地大,都随你。”
凤九歌皱眉,一扬鬓角的白发,抛开红衣斜坐在椅子上,幽幽道:“老家伙,你到底是谁?墨隐又是谁?孩子……你要孩子来做甚?”
老者淡然一笑:“老夫虽久不在江湖行走,不过江湖一直有老夫的传说。贫道道号闲云,虚度光阴三百八十载有余。”
“闲云?”凤九歌猛的一惊,失声道:“紫鹤闲云?”
紫鹤闲云,仙鹤门第三代宗师,传闻其拥有了上古异兽紫神鹤的神血而长寿不死。若这老者真是闲云倒也是了,唯独这种已经活的不耐烦的人才不会对凤九歌的凤血感兴趣。
“墨隐呢?墨隐又是谁?”
“墨隐……本届仙鹤门的圣女。”闲云道,“老夫想要你们的孩子,当下一位仙鹤门宗师。为我仙鹤门再光大三百年。”
“那为何你不出手,以你的资历,现在的仙鹤门掌门也得叫你声祖师爷。”凤九歌坏笑道。
“老而不死是为贼。”闲云抬起眼帘看向凤九歌,“世上神血之人唯你我二人,换血只是下策,上策便是血胤。”
“以你之血完全可以一统武林,子孙成群。”凤九歌怪笑道。
“老了,不中用了。况且,我这鹤血怎及你那凤血?”闲云胸有成竹道。
“哈哈哈……”凤九歌仰天大笑出门去,脚下一踩飞身远去,朗声道:“生死无常岂可定,我命由我不由天~”
闲云看着凤九歌远去的背影毫无阻拦,反而智珠在握的深深一笑。
山脚下,凤九歌回过头看了眼隐没在夜色中的天门山,幽幽道:“隐儿啊隐儿,不是我不想留啊,而是……”
说罢,凤九歌转身欲走,突的神情一凝,喝道:“谁,给我出来!”
黑暗中,转出一位白衣鹤服的女子,温润如玉,凄凄如泣,正是墨隐。
“啊。你,你怎在这儿?”凤九歌正对自己不辞而别有些愧疚,正主儿就出现在了眼前,着实令人尴尬。
“听说,听说你要走……我,我就是来看看你。”墨隐收拾起心情,露出一张强颜欢笑,眼眶微红的脸,“你,你走吧。我不留你,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有缘再见!”
说罢,墨隐看也不看凤九歌便往回奔去,忍不住的泪水飞逝而出,打在凤九歌的脸上,他轻轻一沾捏在指间。
它是滚烫的,是苦涩的。
呼……凤九歌长叹一声,一时难以抉择,佳人之恩,何以辜负?
半山腰上,跑上山的墨隐站在早已等候多时的闲云身旁向下看着凤九歌石化似的身子,期期艾艾道:“老祖宗,他,他真的会回来吗?”
闲云看着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后辈,摸着她的头安慰道:“一定会的,凤鸣九天,起于草野,必蕴五德。”
山下挣扎了许久的凤九歌兀自苦笑一声,他才发现,给他关上一扇门的是凤血,为他打开一扇窗的是墨隐。
放不下……虽然还是放不下。可他是要凤鸣九天的火凤,天空才是属于他的……
长琴不在手中,歌却在他的口中。
天门山下,吚吚哑哑的传出一阵歌声。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歌声幽远,不可断绝。红衣如火,星火燎原。
从此,天下便多了一个心有羁绊的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