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华语悬疑文学大赛《桃源杀》

本文参加【世界华语悬疑文学大赛】征稿活动,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在这个善恶并存的小山村,你永远分不清眼前的是人,还是狼。人像人口中穷凶极恶的狼,狼像人口中有情有义的人。


第一部分 白昼

第零个白天

  迷失深山的第三天,我们一行五人意外发现了一个村庄,看起来有如世外桃源,像静静端坐雾气中的处子。村中几十户人,我们几乎听不懂他们的方言,他们却能理解我们的意思。我们被簇拥着进了村长的屋。双方艰难沟通之后,村长捋着长胡须向右侧村民交待了什么,村民便垂头拱手应一声出去,像极了古代的侍卫。

  他们热情招待过我们,给我们安置了住处。队里的陆成鸣在饭桌上说,先前迷路时我们路过一大石头,那石头上刻有一“万”字,这村子里的人应该姓“万”。他还希望我们休整一下立马启程,这里的人不会完全与世隔绝的,找个靠谱的人问问,尽早出去为好,手机没信号,外界的亲人们应该等急了。

  齐安坐在我身边默默夹菜,吃得无声无息。我们出发前吵过一架,他认为我们要去的地方不太安全,而我和另外三人心大,本身就是经常出外业的,都觉得随便钻个山应该也没什么。我认为齐安这种临走时打退堂鼓的行为会闹得大家不开心,硬是不改主意。齐安吵起架也很有风度,看我像头倔驴,便淡淡扔下一句话:“保险我给你买好了,你再写封遗书。”

  之后他就一声不吭地跟来。这三天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亦不太跟其他人说话。按理说齐安这性子不合群,但大家出野外都喜欢带上他,因为他总是闷声干大活,扎营探路最勤快。

  谈话间,齐安夹了些菜给我。他总是悄无声息地给其他三人塞满狗粮。即便如此,队里的其他两个女孩,高玫和封雨来,也没有向风流成性的陆成鸣投怀送抱——在我那所大学,陆成鸣已创下三年换过十个貌美如花女朋友的记录,出野外前刚刚脱双。不过他只会对姑娘们说甜言蜜语而不敢真的动手动脚,一起迷路很安全。

  只见那陆成鸣一撩刘海,又开始扯犊子:“我觉得这里很奇怪,村子也不通道路,可我刚才路过一户人家听见里头有人在哼歌!”

  封雨来也是话痨,一拍桌子大叫:“是啊,流行歌,我说不清啥名字了,就几年前出的那首……”

  高玫示意他俩小声点,注意风度,前屋灶台那里可还有村民在烧菜呢。

  也不知是不是声音太大,一个脏兮兮的蓬头垢面的毛孩儿出现在门口,吮着自己的小黑手,口水直流。两个女生还没动,离门最近的齐安就端着碗离开座位,想给那毛孩儿喂些吃的。毛孩儿瘦骨嶙峋,看上去也就五岁左右,但实际年龄应该比外表更大;头发又长又乱,衣不蔽体,像是流浪儿,不过这深山孤村也不太可能有外地的小孩,若本村小孩都无人收养,这里的村民也太……

  “哥哥!”毛孩儿叫得含糊不清,但我们仍能分辨出他的言语。那不是方言。

  齐安还没将食物送过去,一壮汉执生锈铁刀快步走来,拧住毛孩儿的耳朵,任他疼得嗷嗷大叫也不撒手,将他拖了走。过后这壮汉又笑呵呵地过来解释一通,我们谁也不懂他到底说了什么,陆成鸣觉得从毛孩儿身上一定可以看出些问题来。

  壮汉提来一坛子酒,指着自己自我介绍起来,我勉强听出他叫“褐”,不知是哪个字,看他衣服上的灰渍土渍便将他的名写作“褐”。他对毛孩儿粗暴,却是个爽快人,我们听不太懂他的话,他还笑呵呵地说着,给我们倒酒。

  齐安酒量最差,这我们都知道,两个女孩怕他被灌醉了耽误大家,纷纷向我使眼色,让酒量最好的我帮他喝。我跟齐安的冷战还未结束,现在两个人就是不说话,我硬生生端过齐安手中的大酒碗,一闻那味道才知酒烈,又死要面子,只能皱着眉把酒往肚里灌,辣得喉咙疼。其他人看我都摆出一副快辣哭的样子,只敢呡上一口意思意思。

  好在天也快黑了,我头有些晕,多喝点水再睡上一觉应该没什么问题。村民腾出座房子给我们安置在内,东西两间卧室,中间是小厅堂。我去西边那间扔下登山包,往床上一倒,只觉得天旋地转,心想这地方连电灯都没有,天黑以后什么也做不了,便趁早歇下了。


第一个白天

  昨夜我睡得并不好,清晨醒来口干舌燥,想爬起来找水喝。齐安坚实的胸膛紧贴我后背,左手臂环在我腰间。我虽敢肯定他不可能趁我睡着对我动手动脚,但他给我搂得很紧,我想起身找水,又怕惊醒他。

  齐安感知到我的轻微变化,低声唤我:“萋萋?”

  这些天来他首次对我说话,语气中带着不安。

  我摸摸他的手,从床上爬起,去找水喝。

  陆成鸣用防潮垫和睡袋在厅堂打地铺,门上破洞已被登山包堵住,不算冷;两个女孩睡在东边卧室。他们都没起床,倒是我精神得很,小心移开登山包,打算出门看看情况。

  天刚刚发亮,山间潮湿,雾气笼罩,我独自行走在湿滑的山路上,本能告诉我身后有什么异样。我猛地转过身去,发现那只灰毛中夹杂着些许白毛的狼正无声无息尾随我。我认得他,他是被封雨来喂过的狼,个头稍大,毛色偏浅,不知为什么出现在这一带,孤独地过日子,封雨来称它为“白”。狼曾经遍布各地,但如今在这儿早已绝迹了,我不知是不是西部的野生种群扩散而来,那么他的家庭在哪里呢?

  不管怎么说,喂了他的跟他熟悉的是封雨来,不是我。我也不明白他想吃我还是仅仅认为我可以给他提供食物。野生动物是自由的,如果没有食物作为纽带,一般不太可能与人建立友好关系。

  我摸摸口袋,右侧口袋有半包压缩饼干,左侧口袋则有一整包。之前迷路时我往口袋里藏过这么些,一旦迷路太久食物短缺引起争斗,我还可以避免冲突,躲起来多存活一会,然后……

  现在我可以将那半包分出去的。

  我一抬头,发现毛孩儿不知何时出现在我前方不远处,将手背在身后,睁圆了好奇的大眼睛,歪头看着我。

  清晨温度还没爬升,我看一眼白,他没摆出攻击架势,于是转向毛孩儿,尽量放慢语速,问他:“不冷吗?”说着将半包压缩饼干递过去。

  毛孩儿不理会我的话,笑嘻嘻地接过饼干:“谢谢!”他跑到白的面前,牙手并用拆碎包装,将饼干等分,一半塞进白的嘴里,另一半自己囫囵吞下。

  他和白很熟悉?我倒吸一口气,觉得事情蹊跷。

  得了好处的毛孩儿不觉得我身上有更多食物,白也嗅不出我冲锋衣左侧口袋内密封的压缩饼干,他俩便沿我来时的路去了,那是村庄的方向,我知道他们可以从距离村庄很近的一条小路拐进沟里,大片丛林会保护他们的。

  我继续前行,那个叫林的男人就肆无忌惮地坐在拐角处一块大石头上看风景,他察觉到我的存在,淡淡调侃:“你起得很早。起来看什么,‘桃花源’的风景?”

  我不想与他多说什么,点点头,在石头下转过身子打算返回。

  有户村民睡醒后就吵吵嚷嚷叫醒了大半个村子的人,我们所住的房子离他家很近,陆成鸣和高玫都面色凝重站在外头围观,这家的男人好像是昨夜不见的,直到今早也没回来;齐安有推理癖,已到附近寻找有用线索。这户的女主人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她在我们面前画了个兽头,画得不太好,我们分辨讨论后才确定那是狼——她告诉我们,她认为自己的男人被狼吃掉了。村民们也认同她的猜测。

  村民当然知道这一带有狼,但独狼可能将一个成年男人杀死拖走吗?我清早出去可没有看到任何异样。如果这事是白干的,他的嘴巴上应当有血迹,可他很干净。就算这男人真的不见了,他们为什么不觉得他是失足坠崖?

  整整一天,失踪的男人没有出现,齐安前去村长那里请缨,大概是说通了,他要帮忙找找那个失踪者。他总是这样多管闲事,这很可能使他陷入危险的境地,我可想趁乱离开这里,大不了留下一些他们需要的物资作为吃饭住宿的回报。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齐安自然将我看护得更紧,几乎是寸步不离,并叮嘱高玫看住好动的封雨来,别再让她偷偷喂狼。他仍然在入睡时抱紧我,他睡眠很浅,我将动作放得再轻也难以不惊动他。这样不会给我任何安全感,至少现在不会。


第二个白天

  封雨来失踪了。昨天失踪的村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试图放出狗去寻找失踪者,然而无济于事。所有被放出的狗都在反复嗅闻后缓步走向村边岔路指向的山沟沟,可它们又止步半路不前。

  齐安检查过东卧室,问高玫:“昨晚她一个人出去了?”说着看看封雨来的登山包,它靠在墙边上,包大敞着,最上有一小袋卫生纸,这是她最后翻动的物件。她应该是去了外头的露天厕所,之后再也没有回来。我们可是已经说好了至少两人结伴才可以出去的。

  高玫眼袋很深,我想她不至于害怕到睡不着觉。陆成鸣听见房内的动静,也钻进来凑热闹,抱臂站在一旁,等待高玫给出解释。其实她若说看不住封雨来也没什么的,封雨来本身就管不动,指不定她正同白一道游山玩水呢。

  “我早早睡下了,她去厕所也不叫我,夜里我醒来发现她不见了,总觉得附近有危险,不敢叫醒你们,也睡不着……”高玫沉默一会才开口,接着望向陆成鸣,“成鸣,你睡在厅堂,没感觉到她出去?”

  “啊……我没有任何感觉,抱歉。雨来就像小猫,她要独自出去,那是不会弄出任何动静的。”陆成鸣扶额,摆出一副真的很抱歉的样子。

  “这下真得留下来住一阵子了,我们需要弄清失踪者的去向。我们在村民眼里也算是知识分子,是聪明人,他们会跟我们合作的。”高玫的语气就像是自己安慰自己一般。

  齐安再看一眼高玫,独自出去,陆成鸣眼神示意我跟过去,不知是怕齐安遇到危险还是怕齐安制造危险。齐安这家伙对我很体贴,就是话少,冷战时基本上铁了心不说话,像一只穿行阴影中的狼。此前的每一次冷战都是我先开口说话,唯独这次……我不想揣测他下一步会做什么,我总让自己相信他不会伤害我,我应该信任他,无条件地信任他。

  陆成鸣与我交换眼神,摇了摇头,由他去跟踪。

  这之后,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高玫。高玫看我一眼,欲言又止。我往她的床上一坐:“说吧,他们不可能在外面偷听的。”

  高玫摇摇头,习惯性地摸摸口袋。一夜睡不好令她发晕,她忘记自己没带烟来,她很愁,想来支烟。这位一米七的长腿美人还是与高跟丝袜美酒香烟更配,此刻她在紫色冲锋衣的怀抱里,显得有那么些违和。她不该来这里的。

  “你在怀疑我?”我冲她眨巴眨巴眼睛,“可我不会怀疑你的,我相信你。也请你相信齐安,他一向富有正义感,只是看起来阴沉了点。”

  其实我还想加上一句:“齐安的正义感简直蠢爆了!他就是个圣母婊!”

  齐安这种圣母婊绝不可能动手害人。大学的动物学实验课需要解剖小动物,每一次齐安都指挥我来完成他的任务。他可以将基本理论与操作步骤倒背如流,但就是动不了刀子。就算齐安真的有参与害人之事,他也只会是藏得很深的只会在最后的最后露出马脚的幕后黑手。

  高玫终于忍不住开口:“萋萋……我怀疑的是村民啊,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从我们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有些人的眼神就让我害怕,尤其是村长……我们应该抛下雨来吗?”

  “齐安会找到她的。今晚让齐安和陆成鸣睡去,我陪你,”我离开床铺走向房门口,不忘回眸一笑,“现在我们还是去看看那家伙发现了什么线索吧。”

  齐安并没有如我所想那样跑进山沟沟里,他蹲在村长家附近逗毛孩儿。毛孩儿平时缺乏关爱,此刻笑得开心。不一会儿,村长家儿媳妇过来给毛孩儿送了块面饼,据说那是毛孩儿一天的口粮。毛孩儿没有立即塞进嘴里,而是掰了一半,笑嘻嘻地递给齐安:“哥哥!”

  毛孩儿能说的词汇很少很简单,不过都是我们听得懂的。

  齐安轻轻捏了捏毛孩儿的脸颊:“哥哥不饿,你留着,长身体。”

  陆成鸣抱臂靠在附近的树干上,没抓住齐安的一星半点破绽令他失望,对于他这样外向的人而言,内向沉默的齐安就是怪物,他对齐安的怀疑表现得很明显,毕竟他跟村民不熟,没有什么别人可怀疑。

  万褐拎着他的锈刀路过,见了我们,咧嘴笑起来。毛孩儿记仇,见了他就往齐安身后躲,不过这次万褐不打算拧他的耳朵。万褐不喜欢毛孩儿,但人很直率,打起架来应该是不要命的那种,来匹狼也不见得对付得了他。他大概五十岁,身子还很硬朗。

  这个白天,村民们三四人一队四处寻找失踪者。我们见过村长,村长的语气听着像在安抚我们,他活了这么久,我将他看作老狐狸。村长家儿媳妇一言不发在家干活,她都四十几岁的人了,据说生了四个女儿一个儿子,三个送去别的村,换来外村的三个姑娘,其中一个最年轻的只有十三岁,留着给她的小儿子做童养媳。

  陆成鸣忽然提到他的睡袋和防潮垫不知被谁拿了去,这是上午就找不着的,他起床后将这些物件堆到了角落里,后来它们竟消失不见。我们也不好撕破脸问是不是有村民偷了,陆成鸣可怜巴巴地在角落里蹲一会儿,作严肃状:“高玫,今晚真得让萋萋陪你睡了……”

  我点点头,表示这没有任何问题。与高玫睡一块正好让她相信我,否则我也不知有什么别的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高玫认为村民有问题,并多少怀疑齐安,尽管我不知道她为何在证据这么少的情况下就怀疑他;相比之下陆成鸣这样外向的人倒不太可能被当作心理扭曲的变态,让他和齐安在一块,留意齐安的动作,高玫她会很安心的。

  但我没有任何怀疑齐安的理由。

  天将黑时高玫先于我上床,坐在里侧,掀起一半被子,等着我脱了外衣过去,一副憋了一肚子话没说的样子。她的不安浮于表面,没有任何做作,我忍不住安慰她:“想说什么就说,闷着可是会成心病的。”

  高玫就等有人对她说这句,忽然拉住我的手,咬咬下唇,下定决心后压低了声音:“我就说我的推测,你可别生气。”

  我“嗯”了一声,她继续说下去:“齐安……齐安会不会担心过后我们又在山里迷路呢?如果我们能安全离开村子,再次迷路就很难再找到这样一个休整的地方,我们得避开村落,那我们吃什么喝什么?齐安在这里把我们解决掉,转移物资,一个人……以他的能力总归能生存下去的。至于第一个失踪者,那是巧合吧!”

  这是什么歪理?我忍住笑意,努力使自己严肃起来,分析道:“村民才有问题呢,一方面暗中抓住雨来,一方面假装要找她,这样我们不得不留下来,还得感谢那些假惺惺的人。第一天安排村民失踪,是为了防止我们起疑。你就想想吧,如果第一天让我们的人失踪,我们怀疑村民,紧接着才是村民失踪,那我们肯定更怀疑他们。”

  高玫若有所思,而后点点头,认同我的观点。她不再猜测什么,侧躺下去,面朝我,道了“晚安”。

  我看得出,她的话并没有说完。


第三个白天

  高玫醒来后仰躺着,发现我也醒了,轻声道:“今天又有人失踪了吧。像狼人杀呢。”

  我自天将亮不亮起就没再睡,躺在床上想齐安。我再思考过得出结论,让陆成鸣和他睡一块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两人对彼此都不利。陆成鸣跟我保证过,只要齐安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便不会招来不必要的危险。

  这天失踪的又是个男人。我们到来后连着三天,每天都会失踪一个人,村民间大概已流传开了山沟沟里住着妖怪的传说。

  这一天失踪的是村子最西面那家的男人。他和自己的媳妇跟着父母住,媳妇刚生娃不久,那小娃娃才两个月大,似是感觉到了父亲有危险,隔一阵子就嚎啕大哭。那媳妇面容憔悴,齐安想问什么细节也问不出,我站在不远处,一抬头,见那媳妇的婆婆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对我们的到来心存戒备,比白更像野兽。

  这天,第一个失踪男人的尸体被发现了。我没去现场,齐安去过后给我描述了尸体的情况:野兽啃食了他身上最精华的肉,他的内脏也被掏空。

  猎物充足时狼就会这么干,现在这口锅该推给白了,白很精明,村民能不能逮住他都说不准,他不怕背锅的。

  村民尸体被发现也推翻了我昨天晚上的瞎扯,毕竟那只是猜测,既然它不成立,我大不了想想有没有什么别的可以解释。实在不行就把责任推给白,比起说人吃人,说狼吃人听起来更合理也更令人有安全感——狼吃人,关好门窗即可;人吃人,无孔不入。

  午后齐安带我们去找村长交涉。我对这次交涉不抱希望,也不希望齐安这么做,陆成鸣因此很紧张,跟村长摊牌总归不太好。

  这个村子里有买来的媳妇。第一天我们就有所察觉。更可怕的是我们自己也有危险,这点每天笑呵呵跟我们打招呼的万褐肯定不知,但村长老狐狸在刚刚见到我们时就起了歹心。

  村长年纪大,腿脚不利索,坐在门外木头凳子上晒太阳,见了我们连忙唤儿媳妇拿出四只凳子,在他前面不远处放定。他示意儿媳妇留在他身侧,儿媳妇有些疑惑,不敢看着我们。

  村长用方言说了几句,儿媳妇一一翻译:“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这附近有狼,现在已经三个人被拖走了,其中一个是你们的同伴。你们想与我谈条件,帮助我们捉住那只狼,然后安全离开。”

  这等于是承认起初他打算害我们,不过说出来也没关系,这偏僻的地方我们很难走出去,村民对付我们几个绰绰有余。

  “我们没必要告发你,你们活得不容易,这要不去买媳妇,也没有出路了。我的家在小村子里,我是唯一考去大学的,我能理解,”齐安将手伸来搭在我的手上,“但这是我的女人,那是我的朋友,你们若还相信鬼神,那就请继续用钱买来外面的媳妇。我的父母一直告诉我,穷人是善良的。我一直都希望得到更多线索来帮助你们。”

  事实上齐安的家不在小村子,他住在一线城市,他的家不能说很富有,但足以甩开这破地儿十万八千里。

  齐安胡说八道向来一本正经。

  村长摸了摸胡须,转头跟儿媳妇交待什么,那儿媳妇便告诉我们这村的一个故事——

  四年前,几个村民在山中发现一窝狼崽子,当时公狼恐怕是出去觅食了,村民便设法将母狼引出打死,狼崽被他们悉数掏回;后来公狼连着几天在山中嚎叫,那会村民都做了防备,生怕疯狂的公狼杀进村里。

  公狼狡猾得很。他没有正面进攻,而是瞅准了一户男人外出的人家,趁女人干家务活,将那家三岁的小孩拖进深山;更为诡异的是,那家的男人折在归来的路上,被村民发现时,狼已经把他啃去一半了。

  女人因此上吊自杀。

  公狼从此在山中销声匿迹。

  一年半之后,村民发现了被公狼拖走的落单的孩子,那孩子不知被公狼施了什么魔法,俨然一只狂暴的狼崽子,被五花大绑抬回村子后又不知怎的安静了下来,可所有村民都担心他狼性大发,不敢收养他。于是他成了流浪儿,村长负责予他些食物。

  近来成精的狼妖又来作乱,还一连拐去三个男人,他们若不能捉住他,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我们返回也会很危险。

  我知道,这是村长与他儿媳妇串通好了忽悠我们的,毛孩儿曾被白收养过不错,但他真正的父母……

  齐安听罢回应道:“好,我们会配合你们捉住那只狼,我们也希望能留在这里找到失踪女孩,回去给她的家人一个交待。”

  村长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们一眼。

  他在怀疑我们。他在隐瞒最关键的事情。

  我们必须想出什么对策来。

  陆成鸣在回屋的路上碰着几个村民,明明听不太懂山村方言,却还是面带微笑找他们聊天。我们就这么走掉也不礼貌,干脆陪他。

  陆成鸣试图模仿当地腔调以便村民能够更好理解他的话:“最近山里不太平啊。”

  村民听懂了,开始给我们解释,唧唧呱呱,我们只能不懂装懂,尽量从村民的表情推测含义。

  陆成鸣说:“我是个大学生,我在城里学习天文,就是看星星。昨晚我夜观天象,发现......”

  村民显然很有兴趣,睁大了眼睛,见陆成鸣卖关子,忙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发现天狼星方向有异动。这意味着什么?有狼神降临了吗?他要惩罚谁呢?我不确定。”此时此刻陆成鸣像个说书的,他的故事剧情拙劣,企图打动听众,可村民们连连摇头。我隐约从村民的回应中听出了“妖”这个词。村民认为那是狼妖,不是狼神。他们纷纷摇头,不愿意提供什么信息。

  没有村民能给我们提供帮助。

  我认为这是因为村里还不够混乱,理想的情况是村民分为势均力敌的两拨,一拨对我们有利,一拨对我们不利——全倒向我们肯定是不现实的——然后我们趁乱离开。这是很好的理论,而现今能使村庄混乱的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就是杀死村长。


第四个白天

  村庄度过了风平浪静的一夜。严格意义上说这夜并不风平浪静,只不过没有人失踪而已。村长的老房子被烧了个面目全非,村长被及时救出,平安无事。这下谁也不信肇事者是普普通通的狼了,村中流言四起,甚至有人抓来无辜的毛孩儿发泄。毛孩儿被当作是狼妖的帮凶,在棍棒下一边哀嚎一边无助躲闪,他的右腿已经受伤,一瘸一拐跑到齐安身后。

  万褐提着锈刀急急忙忙追赶而来,焦急比划着。村长家儿媳妇也跟过来,好心劝齐安:“他是狼娃娃,现在狼妖作怪,你要是护着他,他会害你的!村民也会把你当作狼的同伙!”

  陆成鸣已将我们四人的行囊备在小厅堂,走到我和高玫身后低语:“实在不行就跑,我跟齐安背俩包扔俩包,你们可以不背,到时候撑几天也许能走出去。”

  万褐这架势像是要杀毛孩儿,毛孩儿拽着齐安的衣服就不撒手,万褐想伸手逮他,毛孩儿灵活移到了齐安身子的另一侧,跟万褐玩起了老鹰捉小鸡。村长家儿媳妇劝不动齐安,时不时望望屋外土路,生怕村民杀过来。很显然,万褐担心毛孩儿是狼妖,而村长家儿媳妇担心那些愚昧的村民。

  村民们扛着棍棒杀来,一见齐安将毛孩儿护着,我们也没有把毛孩儿就地正法的意思,纷纷嚷嚷着上前,一个个都摆出要将我们全部开刀的凶狠样子。看来尸体被开膛破肚的场景令村民难以接受,不惜错杀一千。这时候万褐又急急忙忙在我们和村民间调解,他一脸为难地看着我们,以为我们不理解他的意思。事实上我们的确不理解他们的迷信。

  毛孩儿绝没有错的,他就是个人类小孩,他能做什么?但眼下我们对付不了村民,陆成鸣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去说服齐安,叫他放弃毛孩儿。只要我们想办法活着出去,总可能改变点什么,在这里跟村民起了冲突的话连周旋的余地也没有。

  我还未来得及过去,毛孩儿已经被野蛮的手臂拉出屋子,万褐是村民公认的刽子手,宰杀牲畜的事他总爱插一脚,此时除去这个狼娃娃他更义不容辞。万褐拧住毛孩儿的耳朵把他摁在地上,叫旁边人给他递上快刀。

  我死死拽住齐安,指指已经码放整齐的行囊。齐安点点头,握紧拳头,没有失控。他是极其善良的,也是坚强的,审时度势的。

  白不知从何处冒出,无声无息地冲上来,像条疯狗,跃向正握着刀走向万褐的村民,看准咽喉部位咬下去,锋利的犬牙深深扎进他的喉管。白将脖子一扭,俨然成了匹血狼,往那村民身上一蹬,跃向最近的第二人、第三人……

  后几人都有防备,虽被狠狠咬上一口,但都不在要害部位,白也因为蹿入人群而挨了几棍。万褐丢开毛孩儿,捡起地上的快刀就冲过去,此时他灵活得和外表不相称,就在白跃起扑咬下一人时,万褐竭尽全力扑出去,骑在白的背上,拧住他的耳朵,将他死死压在地面。手起刀落,白惨叫一声,很快没了呼吸。

  这时一位老人背着旧布包匆匆赶来,他与村长外貌极为相似,但有种说不出的不同。他来得很是时候,布包里装了草药。他看了一眼死去的白,嘴里念叨什么,没有多耽搁,又看到我们,马上招呼我们去帮忙。我们常出野外,恰好有些急救知识,那个被咬断气管的人是没救了,别人还有救,只需处理伤口。

  这会毛孩儿不怕被人捉住,扑到白的尸体上嚎啕大哭。村民还想打他,老人连忙制止,唠唠叨叨些什么,竟把他们给劝住了。

  我们在野外必带急救物品,拿来卷白绷带,村民都觉得这像城里的东西,很贵重,见我们愿意给他们包扎伤口,敌意也少了些。万褐还很好奇地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刚才惊险的一幕完全被他抛在脑后。

  后来老人叫人抬走尸体,遣散其他人,只留下村长儿媳妇当翻译,交代我们些事情。

  这老人是名极端的“山神”信徒,也是村里的巫医。他们一家几个兄弟,他的哥哥就是老狐狸村长。他崇拜着山间之神,认为大山是有灵性的,干不得苟且的勾当,自己未娶妻,也苦于寻找给村民赎罪的法子。

  怎么办呢?没有办法。一双双父母拿着多年积蓄去买媳妇,拿着女儿去换媳妇,渐渐地,老人也接受了他们的做法,他不再是年轻时那血气方刚正气凛然的少年了,他将兄弟的儿子当作自己的,他应当为他们着想。但他希望我们可以安全离开,我们是路人,不是他们交换来的,把我们害了,“山神”不同意——他认为狼妖的降临就是在提醒村民,勿动歹心。很多村民相信他的虔诚,他对村民说,狼娃娃没有被狼妖控制,他只是将狼妖当作了父亲,善良的人不能杀死一个没有成年的小娃娃,村民们便放过了毛孩儿。

  老巫医用颤颤巍巍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破旧的地图。早些年他还会去山中采药,走得多了,将周边摸得一清二楚,手绘了地图,还让村民照着摹过。现在他留下这幅图也没什么作用,他小心打开地图,指指点点,我们大约弄清了方向和比例尺,但愿可以凭借它走出大山。

  老巫医刚离开,我跟陆成鸣对视一眼,我装作惋惜的样子微微摇头,他眨巴一下眼睛。

  “话说回来,那个小孩子……”高玫的脸色不太对劲,“之前他……他抱着狼尸嚎得那么凶,突然就不嚎了,不知去向,这……”

  陆成鸣却企图岔开话题:“东西我都拿来了,你们看看还有什么零碎的落在外面,赶紧收拾收拾,明天就撤!我们可得活着走出去,回去用这素材写小说!”

  “闭嘴吧,这事你敢往外写?”我恨不得今天就开溜,但总觉得这样不厚道。我去房间里收拾了小物件,一摸口袋,那包压缩饼干还在,这多少给了我一丝安慰,我能走出这大山的。

  陆成鸣在小厅堂里叫道:“谁会信呢!”

  是啊,谁会信呢。

  在这个善恶并存的小山村,你永远分不清眼前的是狼,还是人。那个老巫医我也不知该不该信,看上去他是真的想要帮我们,但他是村长的兄弟……

  人像人口中穷凶极恶的狼,狼像人口中有情有义的人。白诡诈得很,若不是为了他的人类儿子,他绝不会现身!他的狼妻儿早已被人类杀死,他也只是想要保护他的义子罢了。

  想到这里,心中忽然有些酸楚。

  就在这一天,高玫又悄悄告诉我,她发现齐安每天深夜都会在外头鼓捣些什么,虽然他努力减小噪音,但他反复拉动锯子的声音还是很刺耳……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对此事一无所知。高玫的丹凤眼微微睁大了些,我能看出她的惊恐。在这件事上,她应该不会说谎。


第五个白天

  万褐死了。

  他是在离村不远的林子里被发现的。

  这天还发生了两件事:第一天和第三天被狼所害的男人家的媳妇失踪不见,而夜间齐安离开屋子后被我们找回,肩膀处有很深的刀伤,我们及时给他止住血,他告诉我们老巫医的住址,我们便又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态偷偷前去寻找老巫医,老巫医在强光手电的照耀下看清齐安的伤口,我们听他的发音,他认为齐安是被万褐的锈刀所伤。那锈刀脏兮兮的,齐安的伤口指不定会被感染。老巫医将几种草药磨碎,抹在伤口。他再予我们三份药后就匆匆离开,也不问问齐安怎么会被伤的。

  我们没能及时清理血迹,那血迹从万褐的尸体边上引着村民找到齐安这里,万褐的锈刀肯定砍过人,现在齐安是洗不白了。

  陆成鸣早已将我们的装备转移出村,现在只要我们不声不响离开村子,就能背上行囊扬长而去。昨天不走是我们失策,我们就这点本事,自保已经很难了,现在恐怕……

  我、陆成鸣和高玫站在村庄附近的高地,做好隐蔽工作,轮流拿着一台双筒望远镜窥视着小屋的情况。我们不是不能带上齐安走,而是带上他我们可能走得很慢,指不定要全军覆没。齐安不会是杀死万褐的凶手,这毫无疑问,但当村民无法找到真凶时,定齐安的罪可以掩饰他们的愚蠢。

  他们没有发现,还有一连串血迹,更可怕的血迹,是往山沟沟里延伸的。

  “走吧。雨来跟我们定好了汇合地点,那两个姑娘也……”陆成鸣正说着,忽然低声骂了一句。

  高玫怒道:“我还是不敢相信你们能干出这种事!你看那个老医生已经努力帮我们了,一开始你们不该用那种方式自保啊!”

  陆成鸣不理会她,将望远镜给我,扬扬下巴。我接过望远镜,这一看有点懵——

  一位姑娘回到了村里!

  我们前天见过她,她被逼迫怀孕生子,她的女儿很小,才两个月大。昨夜封雨来从死亡的两个村民家中带出了两位姑娘,她们本也愿意逃离山村,这会其中一个竟动摇了,又跑了回来!

  她明明有逃脱大山的机会,却终究放不下自己的孩子……

  看她那怯懦的样子,她也一定会将自己所见如实禀报;一旦封雨来这个第二天就失踪的家伙被供出去,村民一定会咬定我们都是杀人的帮凶!

  啊,虽然我手不沾血,但事实上可以这么说吧,我知道真相,却从一开始就选择隐瞒,选择保护自己,选择站在我认为正义的一方。在这里,没有文明,没有法律,大家都为生存繁衍而没有底线,我也没觉得自己违背了这里的法则。

  抛下齐安就此离开,也是符合山村法则的,对吗?这倒说不准。

  我将望远镜往陆成鸣怀里一塞,摸了摸口袋内捂得温热的匕首,这些天我一直带着它,以防万一,不过一直都没有派上用场。今天我得让它见见血了。我向陆成鸣交待:“照顾好两个妹子,我要是能把齐安救出来就去追你们!”

  “你疯了?”陆成鸣拉住我的胳膊,他拉得很用力,隔着厚实的衣物我都能感觉到那力道。他也是一条狼,但他是懂得取舍,能在危急时刻理性选择的狼,他绝不会制造更多牺牲。

  我没有挣脱,而是看着他和高玫,一字一句说道:“这辈子我只想跟齐安生孩子,如果没有他,我可就要断子绝孙了。”我觉得我就像是在发誓,而非为自己的冲动找理由。

  陆成鸣一怔,慢慢放开了我。

  秀恩爱是要有勇气的。

  我将双手揣在口袋里,一手捏碎了压缩饼干,一手紧握刀柄,不敢将它拿出来。我这也不能说是怂,哪有白天叫嚣的狼?等等,有的,这样的蠢狼昨天就有一只,今天又有一只。

  跑回来的姑娘正老老实实地跟村民们坦白,这段时间大家都聚集在门口,也不知齐安能不能爬起来,能不能制造一场混乱,然后趁乱溜走。现在他的身子肯定很虚弱,我赌他走路都要我扶着。

  当村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我身上时,我有种独自面对千军万马的恐惧感。匕首能干得过大刀?不能。这匕首我只用它割过草,还割得不太利索。当时我就想着再见齐安一面,脑子一热放弃了大好的逃生机会……

  村民中一人起哄,其他人就都向我逼来,我咬咬牙,准备拼一把。万褐已死,如果他活着还能帮我们洗去一部分嫌疑,现在凭我解释肯定解释不清,再说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没什么可解释的。但比起怒吼着给自己助威,我现在更想大哭一场!

  这场面太吓人了!

  “别动!”

  一声怒喝炸响,村民瞬间被震慑住了。

  这当然不是我叫的。我呆呆地望向声源——齐安,他端着弓弩,从屋内缓步走出,每一步都很慢很稳。弩上有箭,蓄势待发。

  齐安的手工很好,他平日里会琢磨些冷兵器,这会竟派上用场了。制作精良的弓弩令人恐惧。村民人多,要拿下齐安轻而易举,但谁都不想挨一下。

  齐安始终面对着村民,不慌不忙挪动步子,眼中杀意满满,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齐安来到我身边,示意我一点点向着出村的方向退。

  村民几乎忘了这个年轻人受了伤,他的伤口裂开了,紧贴他的身体的我发现他在颤抖。那一刻,我忽然有了这样的感觉:齐安才是最凶悍的野兽。

  我们安全撤出村庄,村民们愈来愈远了,树木茂密的枝叶渐渐完全阻挡我的视线,我不知村民们有没有反应过来,若他们真要追击,我我们绝没有反击的余地。一向谨慎的齐安却意外松懈下来,停住脚步,背对村庄,开始大口喘气,额上的汗水连连滚落。我想扶着他继续前行,其他几人应该都在安全的地方等着我们,只要赶上他们,药品和食物都会有的,这一切都将结束,我们只要再撑几天就可以回家......

  齐安摇摇头,表示要先缓缓,又似看透了我的想法,忍住疼痛,卖起了关子:“你已经安全了,如果还有疑虑......这个夜晚我会告诉你最后的......”他不再说下去,慢慢垂下握着弓弩的手臂,我们在原地背靠背伫立片刻,他向前迈出艰难的一步。

  还没有结束。我是条铁狼,但我至今没猜出齐安的身份,更不明白他做过些什么。我有心理准备,无论齐安做过什么,只要我们能安全走出大山,我都会欣然接受。我期待接下来的第六个夜晚——那里有解开所有疑惑的最后一点点真相。


第二部分 黑夜

第五个黑夜

  我睁开眼睛。

  我、陆成鸣和封雨来已经打算收手,但谁都能预感到毛孩儿为白的死疯狂,他肯定会去和那个叫林的男人控诉他受到的委屈,他们会将万褐引诱出来,不过以万褐的战斗力,死的是林还是万褐这说不准,除非林会挖陷阱。我们阻止不了林,反正已有老巫医给的地图,林显得不那么必要了。

  陆成鸣忽然慌慌张张跑进我们房间内:“齐安一直没回来!”

  “他每晚都会出去,你看看他在不在附近?”高玫将被子裹紧,她讨厌冒冒失失的男生,虽然没有心情睡觉,但陆成鸣这个不速之客令她恼怒。她只想快点将他打发走。

  原本我睡得很熟还做着梦,陆成鸣过来之前几分钟才醒,这会还是觉得累,但一听齐安不见了,立马在床上站起身,拉过厚重的衣服迅速穿好,跳下床去,不等高玫穿戴就随陆成鸣冲出门去。我不知道齐安向着我们还是村民,抑或我们都摸不清看不透的第三方,直觉告诉我们应该先想想毛孩儿会将万褐引诱至何处,我打赌齐安就在杀戮现场。齐安想坐收渔翁之利?他的目的是什么?我们都不清楚。

  我们在离村不远的林子里发现了万褐的尸体。锈刀被扔在远处,齐安果然在刀旁靠着树坐着,大口喘气。他的肩膀被锈刀砍出了口子,好在刀有点钝,齐安的伤口不算太深。我相信这个世上能用锈刀砍出致命伤的只有万褐——也就是说,林制造了这样的伤——肯定是林,毛孩儿不至于这么对待齐安。

  我替齐安拭去额上汗水,小心翼翼地架起他来,陆成鸣打着手电向林子更深处走了走,回来告诉我们:“林或者那孩子受了重伤,血迹很多,一直向里延,现在找也麻烦,别管了……”说着看一眼齐安,上来帮忙扶稳他。

  我们也不知齐安怎就能说出老巫医的住处。齐安让我们帮忙叫来老巫医也不完全为了疗伤,他就像是在向老巫医传达一个信息:我受伤了。今夜发生过一场打斗。万褐已经遇难。

  他在试图让老巫医证明自己的清白?希望老巫医有心理准备,帮他们想想办法?这很匪夷所思。

  处理伤口之后,齐安实在支撑不住,渐渐睡去。

  这一夜我没有闭上眼睛,守在他身边,因自己的愚笨而懊恼。我们本想干一番大事,如今却……


第四个黑夜

  我睁开眼睛。

  我还不知道白有过一段悲惨的经历。他果真是成精的狼,妻儿栽在村民手中,而林又恰巧带着儿子路过,他便夺走了林的儿子,并伺机报复村民。白虽然拐走了毛孩儿,但是他愿意对毛孩儿好,将毛孩儿当作亲生小狼崽,村民却对毛孩儿冷眼相待,因此林没有恨过白。林对白很宽容,对某些村民却狠得可怕。这一夜他要对付村长,可这村长滑溜得很,腿脚不便,不会轻易出门。他想直接放火去烧,木结构的老房子,不怕烧不透。

  看起来村长已经发现林逃入山中,有意瞒下了与林有关的一切,篡改毛孩儿的身世,他不想与我们合作,不想让我们知道这个世上存在一个能够指责村庄罪恶的林,哪怕我们已经知晓他们的罪恶。

  这一夜,林希望我们配合他。

  我小心翼翼从床上爬起,也不知高玫睡着没,如果她在装睡,她很快就能知道我的身份了。可我不介意。今晚村长的房子要起火,我这一步走出去,在她这里就有了洗不清的嫌疑。我就在房间里整理行装,动静有点大,这是故意的。

  “萋萋,停手吧。”高玫说。

  “我还没动过手呢。”这下我干脆把动静弄得更大,我不怕她知道这些,如果她要继续问下去,我把陆成鸣和封雨来的身份告诉她也没问题。

  “如果什么都不做,我们要怎么走出去?你会迷路,会被村民带回来……我不认为我的选择很愚蠢。”虽然我很想承认,我们的行为并不算聪明。

  我和陆成鸣见到了夜色中的林,他和白是盟友,白已在村长家周围摆满了木材和干草,我们带去火柴和白天收集的火绒,三人三面同时点火。

  白远远看着,他的双眼映射出火光来,那是复仇之火。他要让那些杀他妻儿的人付出代价。

  火焰越蹿越高,烧着了那木结构的房屋。我与陆成鸣分先后若无其事地回去,听着村中渐渐热闹起来,人们在喊叫奔走,我躺在床上听着,他们就像过节,听得我有种满足自己内心深处干坏事欲望的快感。

  而后,我再次起身,前去帮忙救火。

  做坏人很简单,做好人却很难。


第三个黑夜

  我睁开眼睛。

  高玫在我身旁辗转反侧,我继续缓慢呼吸,装作安睡的样子,心里却想的是今晚将被杀死的男人。愚昧的人相信鬼神,林要让这里的人被“神”所惩罚,而村民多半会认为是妖魔作祟。林这个“神”的代理人当得可不好。不过即使只被当成妖魔作祟,心里有鬼的人也不敢对我们下手,就算只为心安,他们不敢将我们这些天上掉下的馅饼收入囊中。

  按理说封雨来失踪后大家都睡不好,可我莫名没有失眠的欲望。这就像一场拿命玩的狼人杀,我得想办法脱身,因此总是疲惫不堪。我甚至想要跟齐安坦白一切,如果是为了我的安危,他会不会站在我这一边,动用他的一切帮助我……

  “萋萋?”高玫忽然小声叫我。

  我不理会她,赶紧眯起眼,就好像真的睡着了。我想知道她是真的要去厕所,还是打算做点别的什么。如果是因为前者,她一定得摇醒我的,我们睡前就有过这个约定;如果是因为后者,她一定希望我睡得越沉越好。

  高玫又唤我两声,我都不作回应,她便心满意足蹑手蹑脚跨过我的身子下床,拎着自己的外套去外头穿。

  管她做什么呢,她不会将我们卖出去的。

  我闭上眼睛。


第二个黑夜

  我睁开眼睛。

  齐安不在身边,我想他很快就会回来,便仰躺着把计划再复习一遍。

  这一夜封雨来将自行消失,有白和毛孩儿,她的野人日子不会差到哪儿去,她自己早已期待钻山林睡大觉的日子,何况她将顺带“偷”走陆成鸣的睡袋。第二天一早不知情的高玫会将齐安的注意力转移到失踪的封雨来身上,陆成鸣可以随意吹嘘他可怜睡袋的失踪时间。林打赌他的父亲能帮他隐瞒一阵,他在第一夜制造了大量自己逃跑的痕迹,就算村民去地窖查看,也不至于轻易怀疑我们;再说封雨来的失踪多少可以减轻我们的嫌疑。

  我们打算放走两位较年轻的被人贩子带来山中的姑娘,她们都神志正常,尚未离家太久,还渴望回家去。我告诉自己,在这个没有法律的地方,我们就是法律,我们就是正义,追求正义总会造成牺牲,放到哪儿都一样。

  齐安如幽灵般回到床上,小心抱住我。他不知道我醒着,在装睡这方面,我有很深的造诣。我悄悄抽动鼻子嗅了嗅,他身上带着点木材味,而非山林中尚活着的树木的味道,应该没有跟踪封雨来的可能——再说白会陪在她身边,什么都逃不过他的听觉与嗅觉。

  我闭上眼睛。


第一个黑夜

  我睁开眼睛。

  我的酒量很好,这可不是吹的。昏昏欲睡主要还是因为前几天迷路,过度紧张,每天都在寻找出路,体力消耗太大;到这里来好好吃过一顿,却比在山林里更加警惕。我醒时轻轻一撩那破窗帘,圆月高挂夜空,月光将这里照得亮堂——是昏暗中的那种亮。也许两个女孩觉得齐安更方便照看我,便叫齐安陪着我睡,此时他正搂住我,方才我胳膊一动,他就醒来了。

  我们的冷战还没结束,我也无需对起夜做什么说明,爬起来,下床去。我估摸着可怜的陆成鸣就睡在小厅堂,所以动作放得很轻。

  陆成鸣的睡袋是空的。

  我不怕黑暗,这个点村民已进入梦乡,无人的黑暗不会让我有任何不安。我在山村没门的露天厕所解决过,刚刚出去,就被一人捂住嘴巴拖到路边,那声音我很熟悉:“萋萋,我们有事找你商量,只有你,别叫齐安,他不会答应的!”

  是封雨来。此时此刻白就在一旁,像只大狗那样蹲坐着,显得很乖。他的双眼反射光线,显得有些可怖,但不凶狠。我也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大概推测他们所想要做的事情的性质。“齐安不会答应的事”一定有违道德,但不一定就不合理。我还算能接受所有对我来说合理的事。

  封雨来带我沿离村不远的路钻入山沟沟里。白在前带路,她和我并排而行。我们都不怕这黑暗,只要白对我们没有敌意,他可以觉察出所有的危险。

  陆成鸣和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坐在大石头上。陆成鸣冷得不断搓手。茂密的枝叶遮挡了大部分月光,我努力打量那个瘦削的男人,继而问道:“高玫呢?怎么不叫她来?”

  “她呢……看起来像个高冷的大小姐,不过如果她信任了某个人,被套话简直太容易。我们三个看起来比她好亲近,但实际上,你们也不是不清楚。”陆成鸣说。

  “这算是夸我还是贬我?”我微微一笑,认同陆成鸣的看法。

  那男人似是不甘被冷落一旁,开始自我介绍:“我叫林,姓万,你们可以不把我当作万家人。如你们所见,这村子里时不时就有被拐卖来的姑娘,那些村民都习惯了,深山里头根本没人会管,外来人跑也跑不出山。现在的村长是条老狐狸,打算对你们队伍里的姑娘下手……”

  我打断他:“所以你想帮我们?你凭什么帮我们?”

  林当然做好了准备,换过姿势,开始娓娓道来。

  这是个亢长的故事——

  林很嫌弃他的家。他的母亲是个傻子,整天只会傻笑,为此他没少受过同龄人的嘲笑。他们私下里说林的母亲是被林的奶奶逼疯的。林讨厌自己的母亲,也讨厌时不时拿母亲撒气的父亲。他在十二岁那年溜出村子,年纪小,跑到城里后几乎身无分文,还差点被人贩子抓住过;稍正规点的地方根本不会收他这个小孩打工,他没有收入来源,只好学着偷东西。偷着偷着他想家了,山村虽穷,家庭也冰冷冰冷的,却是个能让他少受欺负的世外桃源,他打算凑够了回家的钱就返乡。

  林很幸运,他遇上了一位老妇人。老妇人比他的奶奶和善得多,她发现进入家中行窃的林,见他年纪小,蓬头垢面,就叫住他,请他在家中洗了澡,带他下馆子。

  老妇人将菜单递给他,小声问道:“你是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的吗?”

  林看着菜单咽了咽口水,他不敢相信老妇人会对他这么好,她没理由这样做的。只因为他是个孩子?当他辗转流浪时,他曾无数次梦到自己坐在馆子里,面前是一桌他也说不上名字的菜。他小心翼翼地望了老妇人一眼,思索一瞬,点点头。

  “噢,我猜也是……你的家在哪儿?”

  饥饿的林将注意力集中在菜单上,他不知该好好吃一顿,还是点几个简单的小菜。老妇人的公寓很大,装修得像宫殿,应该不缺钱——他这么想——没有听进老妇人的话。

  “我的大女儿,很久以前被人贩子拐跑啦,当时家里还没什么钱呢,我和我的丈夫整天忙着找她、找她……后来有一天,发现疏忽了二女儿,她才两岁,可怜兮兮地望着我们,我们决定先将她照看好……”

  这些话林听见了。林想起自己的故乡,那是罪恶的根,他知道母亲是怎么来的怎么傻的,他不愿意去面对。他也知道,像那样的村子还有很多很多,没有女人愿意嫁过去的,贫穷的村子间相互交换,或者,没有合适的女人交换了,就买。不然男人们就得打光棍,村子就得断子绝孙。

  林不敢正视老妇人,支支吾吾回应她:“我……我忘记自己住在哪儿了……”不然怎么说?他从他那罪恶的故乡逃出来了?忽然不想回去了?

  老妇人和她的丈夫生活得富足,如今二女儿已经嫁了出去,二老决定收留这个可怜娃。

  林上了学,成绩一般,他不想回到贫穷落后的日子,后来考入三流院校,也算习得一技之长,足以成家。他有了妻儿,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念自己可怜的傻母亲,他的傻母亲在神志正常的最后一瞬肯定还是想着曾经与家人团聚的日子。从前他嫌弃过她,现在他想,如果可以,他要把母亲接到城里住,也许那样她就会正常起来。他也应该带父亲来城里看看——不,村里人都该过来看看,一起想办法走出深山,离开那贫穷落后的地方,让女人们喜笑颜开地嫁入家门。

  他暂时告别妻子,带着三岁的儿子回去了。他很庆幸自己还能凭借本能找着回家的路,他若不能带着父母出山,就让他们看一眼他们的孙子也好,看看走出去的他变得多么光鲜。

  远离深山多年的他却忘记了山林之凶险,他的儿子因他的疏忽被狼叼走,他急急忙忙找到村子,向村长讲过这些年的经历,还未告狼的状,老村长便沉下一张脸骂道:“那你回来干啥?带你娘离开这里?你还觉得我们犯法?我们这里不去买媳妇你想让那些娃儿断子绝孙吗,什么犯不犯罪,我要是让他们娶不上媳妇生不下娃,我就是犯罪了!”

  林的生父好说歹说给林保下来,条件是他们要将林关在地窖中,不得让他乱跑。起初林几乎要发疯,好在他还惦记着自己被狼叼走的儿子,直觉告诉他,他的儿子就在山林中的某处,无论如何他都要活着出去……去报复村长?是的,村长要受到惩罚,他想带着那些还惦记着父母的姑娘们一起离开。

  一年后,村民捉住了那常尾随狼影的小孩,他们不知他是哪个村的孩子,认为他跟着狼会成精杀人,可孩子太小,谁也下不了杀手,便养在村里了。原本孩子很狂躁,但第一夜他循着本能找来地窖,林与他对视一眼,更加坚定了逃出山村的决心。

  那就是他的儿子。

  “叫哥哥。”林教他。

  林的父亲觉得这小娃娃常来看看林也不错,娃娃太小不可能将林放走,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莫名觉得小娃娃很亲切。

  小娃娃就是那毛孩儿。傍晚时分,封雨来偷偷跑进山里,给白带了些她从饭桌上克扣下来的肉,发现毛孩儿正坐在白的身边揉他的毛发,就像小孩子对待自家耐性极好的大狗。随后,毛孩儿拉拉封雨来的袖子,领着她找到了林。

  林要我们与他合作。这是一场保护自己的战斗,没什么下不去手的,打着正义的旗号名正言顺制裁那些愚蠢的人,我们的内心恐怕早已对此蠢蠢欲动——什么都不做肯定有危险。

  我当然将这应了下来:“好,我可以接受,但我有两个条件:第一,我不想让自己的手沾血;第二,不要因为这件事伤害到齐安,绝对不要。他不会允许我们伤害村民,但他更不会让大家陷入危险。”

  “好。作为你们协助我的报酬,我可以带你们走出这里。你们也可以利用我的行动让村民信任你们,如果他们觉得这是山神的惩罚,也许还能主动给你们指路,放你们走。”林将这当作是交易,我们占尽了各种便宜,亏不得。

  这一夜我们相互确认了身份,制定计划。一场桃源杀由此拉开帷幕。

  然而我未曾想到,那个从一开始就被我排除在“狼”之外的齐安,那个解剖动物时会手抖得拿不动刀子的齐安,竟然会在我们热血沸腾准备大闹一场时看穿一切选择沉默,安静地执行着自己的计划——


第六个黑夜

  齐安睁开眼睛。

  他要我把弓弩和十几支箭拿给他。

  白天他的伤口裂开过,我们找到了隐蔽的地儿给他重新包扎,安置在我的帐篷里。傍晚陆成鸣和封雨来和被救出的女子去附近勘察时发现了林和毛孩儿,林的伤势过重,就算医治也撑不到明早,他见我们拿到了地图,便不再为自己无法兑现承诺而自责。他将毛孩儿托付给我们。

  两人带着毛孩儿回到营地,毛孩儿与齐安比较熟,他们便让毛孩儿在我这儿过夜。

  毛孩儿想念白和林,他仿佛知道他们的死已不可挽回,齐安又因太过疲劳而沉沉睡去,毛孩儿担心齐安也醒不过来了,显得焦躁不安。

  齐安刚一睁眼,毛孩儿就蹲在他身侧哼哼唧唧。毛孩儿认为齐安能为他主持公道。他想要报复村民。

  我扶齐安坐起,在齐安的示意下拿了弩箭来,齐安口头教我怎么使用它们,而后由我将这教给毛孩儿。

  “你还指望把他留在山里?出个野人让科学家都来考察?然后这地方就有人管了?”我觉得好笑,拉开帐篷,将一支箭射入黑暗,“嗖”的一声,箭很快,绝对能伤人。

  毛孩儿学着我的样子,很快领会了弓弩的使用方法。

  齐安微笑着望着毛孩儿道:“让他在山里做个野人,不是最好的归宿……”

  “带到城里?交给孤儿院?还是说你想把他养大?”我眨巴眨巴眼睛,差点以为自己要成这孩子的妈。

  齐安摇了摇头:“他可是狼啊……你可知巫医为何愿意全力保我们?”

  “他敬畏山神,他信仰山神。”

  “不,或者说不完全因为这点。他是山神的狂热信徒,他讨厌他那不惧鬼神的村长哥哥。身为巫医的他在迷信的山村里拥有一定地位,但村长更强势,为村民的未来着想也令他赢得了民心。这村长可不是说换就换的,巫医想要成为类似宗教领袖的存在,带领村民完完全全信奉神灵,他既不能亲手陷害村长,又觉得自己等不到哥哥死去的一天……”

  毛孩儿得到了新式武器,已蹿入帐篷外的黑暗之中。我想去叫住他,齐安抬起未受伤的那只胳膊,示意我别追。

  齐安接着说:“你们的方式与村民完全对立,企图在村中制造混乱,这很愚蠢。我阻止不了你们,四处搜集情报,在我们与村长谈判无果后,我找到了那位巫医。我对他说:‘我相信山中存在神灵,我曾找人算过,此次入山必遇凶险之事,但山神的化身会使我们平安归去。我想,那山神的化身是指您,所以我希望得到您的帮助。’这话一出,他便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助我们。巫医知道那些人的失踪并非因为神魔降临,他说他有很好的直觉。我了解到他平日里有照顾狼孩,给他看过病,送过食物,但村长对狼孩很粗暴。我认为狼孩可以利用……”

  “所以你就亲近那孩子?”

  “无论我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会待他好的,我的性子你很清楚,”齐安苦笑,“但是不拉拢巫医,你认为还有谁可以帮我们?”

  巫医不会对哥哥下杀手,却又觊觎领袖之位。第四个白天,在白死后,齐安肯定毛孩儿要复仇,而且会拉着幕后杀手一起,但复仇对象万褐过于凶悍,幕后杀手会是对付万褐的主力,齐安打赌幕后杀手会受伤,届时他藏在附近,若幕后杀手伤得不重,他还可以补上一刀……

  幸运的是,幕后杀手林受到重创;不幸的是,林发现了齐安,白的死亡和自己的重伤超出预期,林发疯般想抹杀齐安这个目击者,刚砍上一刀,就被毛孩儿阻止。林恨恨地看齐安一眼,又得给毛孩儿面子,只能挣扎着往深处走去……

  至此,毛孩儿已孤立无援。

  毛孩儿最恨万褐与村长。

  毛孩儿拥有了武器,不懂杀戮究竟为何物的他一定会回去杀死村长。他身手敏捷,配得上劲弩。

  然后巫医会下饵将毛孩儿毒死,这样他就除去了杀死哥哥的凶手,不至于对哥哥不义。

  我听得冷汗直冒,外头的黑暗忽然可怕起来。我赶紧拉上帐篷,盯着眼前的陌生人。他刚才说了很多话,此时有些虚弱,我叹一口气,倒些热水递给他——这是第四个白天从村民家里装的热水,在保温瓶里,现在几乎凉了。

  齐安喝了水,又缓缓道出一句:“我只想保护你而已。”

  齐安,他从得知这场桃源杀开始起就清楚我的身份。他希望减少我的罪恶,但当他发现他没有能力阻止这一切发展时,他选择尽最大努力保护我,哪怕……变成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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