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的自由书写,从焦虑开始,这里头有我的焦虑、儿子的焦虑、爸爸的焦虑、家族的焦虑……也有世界的焦虑。
我看着我的焦虑,我以为她会看我,但她只是用她坚定的余光瞄了瞄我,转向了新的方向。她不看我,我却想要追着她,想让她看着我,于是她就只有勉为其难的看着我了。在这样一个瞬间,我是欢喜的。但我又在想,我怎么可以拥有焦虑呢,这明明是一个负面的词语?
我在猜,我想要这个焦虑存在,她是可以带给我好处的。她似乎在说,当然是有好处的啊,我可以让人看见你忙碌的身影,你在工作里、在厨房里、在生活里……每一处都很忙碌,这可以获得别人的夸赞。
看来夸赞对于我来说,还是重要的。从小到大,我就想要爸爸当着我面儿的夸赞,但神奇的是,他对我的大部分夸赞都在学校里,在他的工作里。我听他对我的夸赞,都是拐了一个弯儿别人告诉我的。而我想要的,他在家庭里对于我的夸赞,更多的是感觉严厉,还有挨打以后他抱着我、那一丝痛之后的温暖。于是,求得夸赞成为我一生的话题。
其实不只是我吧,公司里已经成为调研员的人,也是想要被老板夸赞的,希望老板认可他的成绩。由此,我想要夸赞,是正常的。
回到那个忙碌,外界看我确实是忙碌的,早上起来煮早餐,送两个孩子去上学,中午再分别去接两个孩子,把其中一个送去朋友家,另一个再送到学校,晚上跟孩子们一起打羽毛球……这是我陪伴两个孩子的部分。
于工作里,我也是忙碌的。整理最近的表彰奖励,分头去给每一个领导报告请示;写最新的情况报告,挨个儿送审以后再送到相关部门;最近的文化活动,也是需要策划并统筹的……就这两三样,实际上下来就是差不多一天。好在,工作里我有可以摸鱼的时候,也还有两个靠谱的合伙人,所以我是相对轻松的。
还有一份忙碌是我自己给的,早上五点起来打鸡血,找每一个空闲的时间学习、听别人怎么做个案、写复盘记录、社群或者朋友圈的分享……这个忙碌能够让我更加高能,也让自己可以处于清明的位置。
那么,忙碌里的焦虑呢,是什么?我看见一个比我更大更高的人,他站在我的对面,指责着我说,你就是做不好、我就是怕你做不好、你做不好我怎么办?这个时候,小小的我开始蜷缩,但又很快会站起来;是的,我想要打掉这份忙碌里的焦虑,我的内在在跟他做斗争,毕竟我都那么努力了,成不成功又有什么关系,做不做得好又关他什么事。
可是,他不听我的任何解释,他的头脑里似乎只有一个声音:你必须要做好,做不好就是不行;你要当一个好妈妈,你要当一个好员工,你还要当一个好的妻子,你也要当一个好女儿……如果这些你都做不好,你怎么配为人?是的,这是爸爸对自己近乎完美的要求,那时候的我学到了。听见他的声音,我一方面沉闷着在内在生气,一方面开始新一轮的忙碌,为了那个完美的更好。
当然,在这份忙碌的焦虑里,我也会有往外泄的时候,我会去催促两个孩子,也会让他们忙碌起来;我会意识到这样不对,但我还是忍不住这样做。所以,我的焦虑,是不是也传递给了我的孩子们?
以我儿子为例,我会催促他快点起床、快点吃饭、快点喝药、快点儿要迟到了……他会给我说再等五分钟、十分钟,也会趁我没注意的时候,偷偷跑床上再睡一会儿回笼觉。他是多么喜欢他的睡觉啊,看来有很大一部分的他,是想要轻松过日子的。
但是因为我的催促,也因为他父亲的催促,还有社会的催促,他变得焦虑了。我看见我有自责,但我也看见儿子内在另一份更大的焦虑:对于生存的焦虑。
儿子跟他的焦虑,是两个同样大小的人,他们俩相互看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样子,我试图把他们俩拉开,但他们俩似乎都不愿意,拉开就会让他们彼此都不舒服,靠近的话会让他们彼此舒服一点儿,甚至他们还可以靠得更近一点儿。
那这样的焦虑,对于儿子来说,有什么好处呢?我感觉这个好处并不那么明晰,似乎是有一些迷茫,他用了好长一段时间在他们的系统里找位置,他想要站在儿子和焦虑的中间,等了好大一会儿才挤了进去;挤进去以后,他看着焦虑,也看着其他,他并没有看儿子;所以,儿子的焦虑不是自己的,是其他人的,儿子只是无意中承接了这份焦虑。
所以,这个其他人是谁呢?假设儿子自己是有这个焦虑的,我看到他的颤抖、摇晃、坐立不安,这是一个生病时候的样子,也是小时候的儿子等待着爸爸妈妈接他回家的样子。这个家不是别人的家,也不是我爸爸妈妈的家,而是他想要的爸爸妈妈的家。
某一次他跟我去上班,我把他放在同事的爷爷奶奶家,临出门前他一边送我一边说“妈妈,你下班了不要忘记了来接我”,他怕我把他给搞丢了,他怕我把他忘记了,他是一个多么需要安全感的孩子啊;而那时候的他,仅仅只有三岁。
他对于父亲母亲的渴望,应该是从娘胎里开始的吧。还在娘胎里的时候,他就在想着是不是安全,而他的父母,还在想着是不是要带他到这个世界,这个部分,他是有创伤的;尽管母亲很多次告诉他,父母亲的问题,是父母亲的,跟他没有关系,他是值得来到这个世界的;但这样的母亲,确实是太心理学了,所以她的话语,很多时候都进入不了儿子的世界。
在他六个月的时候,父亲母亲本来带着他去买泡澡盆,却是在路上吵了一架,然后回家又大打出手;他们打着架,儿子在床上哭闹,每个人都在自己的问题里,没有第一时间顾上他。母亲看见他哭得比较凶的时候,去拥抱他,但是他心底的那个害怕分离的痛,是存在的。
我的记忆里,大一点儿的就这样的两件事,或许在儿子的眼里,还有更多吧。也或许是慢慢地日积月累,他就有一个自己想要强大,想要战胜焦虑、想要赶跑焦虑带来的好处,在造成焦虑上台的因素上台的时候也想要赶跑焦虑的人儿。
他看着我作为母亲吃过的苦、受过的累,所以他也想要拯救母亲。即便是他想要死,想要逃离这个世界,他心底所牵挂的,还是放下不下自己的母亲,所以这是一个多么让人心疼的孩子,而他不到十七岁。
我一遍一遍地说,儿子啊,你是小的,妈妈才是大的;你是小的,妈妈才是大的;你是小的,妈妈才是大的……但毕竟没有经历过专业的疗愈,他很快又想要长成那个超级大的样子。
可是他的身体、心智承受不了这样的大,也在这个年龄段长不成这样的大,所以他焦虑了,焦虑家里还有没有钱,焦虑母亲幸不幸福,焦虑自己未来养不养得活自己……焦虑让他难过,也让他痛苦。
那个其他人,是谁呢?我不知道,但是当我说这个焦虑不是属于儿子自己的时候,我感觉儿子的代表松了一口气。于是,我在内在做了一个交还,把其他人的焦虑,交还给其他人;把其他人的焦虑,交还给其他人;把其他人的焦虑,交还给其他人。做完这个交还,再看儿子焦虑的位置,他跟儿子远了,儿子也不去看他的,在儿子的面前呈现的图像是轻松。
于是,再来看那个难过呢?好像他也轻松多了,挺好。
再说爸爸妈妈的焦虑,他们的焦虑,更多的是来自生存的焦虑,大革命时期吃不饱穿不暖,上顿红薯下顿酸菜,每天干不完的农活,所以他们一直以来的信念就是要干过老天爷,跟老天爷抢时间,也跟老天爷抢效率……并期待有一点儿可以超越他们的成果出来。
他们似乎是争赢了,他们干得农活,晒过了周边的很多人;他们养的孩子,也比其他人家的孩子要好学得多;他们还养育着爷爷婆婆,他们是成功的。
但因为骨子里最大的生存焦虑,所以他们又想着有一天可以跳出农门,爸爸用两年的时间学完了三年的课程,当上了正式教师,跳出了农门;爸爸也给妈妈买了户口,我和妹妹通过升学的方式把户籍落在了城市,我们一家终于逃离开了那个有无限农活、却收效比城里人低的农村。
进城了,骨子里的焦虑还是在的。爸爸在临终前说,我们家的家训是,勤俭持家。每个人在餐桌上,最好只用一张纸;这张纸在这里用过了,呆会儿还可以用来擦地,一张纸至少是要用两次的。他们也见不得我们不学习,似乎学习比我们自身更为重要,所以我从早到晚,大都是处于学习的状态的。
写到这里,我似乎就懂了,为什么我会催促孩子们学习了,因为我的爸爸妈妈就是这么要求我的;我习得了这个部分,也就如此要求我的孩子。我把爸爸妈妈的这个部分还给我的爸爸妈妈,我也开始尝试不去催促孩子们了。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把你们的焦虑还给你们,那是你们该承担的部分,我想要承担也承担不了,毕竟那是你们的,理应属于你们,现在我完完全全的还给你们。你们的部分,还是得靠你们自己完成。
而在社会的大系统里,似乎不上大学、不参加高考是不行的,上一个好的大学似乎也意味着有一个好的前程,人们各种卷,卷自己、也卷孩子,孩子会参加各种辅导班,也会参加各种的体能训练……但没有人去讨论,这样的辅导和训练,对于某一个孩子来说,是否是科学的。
社会的焦虑,传递到每一个家庭里,于是每一个家庭都有这样或多或少的焦虑,整个城市的上空都弥漫着这样焦虑的因素。
所以,怎么办呢?我们毕竟没有办法改变社会的呀!似乎我们只能对着那份焦虑说:我看见你了,我看见你了,你因为很多人很多因素而来,谢谢你这么些年陪着我,我看见你了。于是,我看见他可以离我远一些了。
再看儿子的焦虑,当他们靠拢的时候,我感觉胸腔有一些不舒服,他们并不想靠近;他的焦虑也在说,我本来就想要转过身,转过脸去,站在远一点儿的位置,就好。于是,我决定听它的话,让它走吧。这个时候,儿子请出来他的手链,它被戴在儿子手腕上,它陪伴着儿子。
而社会大系统的焦虑,那也是老天的事情,我管不了,我的儿子也管不了,我们可以看着社会大焦虑的存在。但我们更愿意做自己,因为我们每一个自己,都特别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