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北府涵
这是我某个工作日的早餐，吃那晚汤面的时候，我想起，大学的时候食堂也卖这种面。一块钱一碗，卖得很火。一般能买到这碗热汤面，我就不需要买别的食物了，管它吃不吃得饱，一块钱，不少了。
而现在，我还可以吃煎蛋、吃油条。我甚至不知道这碗面多少钱，付钱的时候只给个总数。
大学有一年食堂突然涨价，六毛钱的粥变成八毛，很多同学都接受不了，当然包括我。在辅导员的办公室里遇见一位学姐，聊起这个话题，我告诉她食堂饭菜涨价了，她居然表示不知情。她说：“我每天吃饭都是十块钱以内，现在还是十块钱。所以，没感觉出变化。”
我当时好生羡慕，一天居然可以花十块钱吃饭，真奢侈。
在涨价之前，我早饭一般是喝六毛钱的粥，吃六毛钱的饼，一共一块二；中午吃米饭或者面条，三块钱；晚上也尽量吃粥、包子之类的，一两块钱就够了。一天一共六七块钱。
那次食堂涨价后来降回去了，据说是学校给了食堂补贴，我自然是欢天喜地。
大学入学的时候，不知道是逞强还是想节约钱，家里说好了我自己去学校，爸爸去火车站送我。出发那天，和爸爸一起去买站台票，谁知道他居然买了当天的火车票，说要把我送到学校。我的票是提前好就买的，爸爸的票是没有座位的。
于是那天十五个小时的车，爸爸一直在火车过道里抽烟，让我一直坐着。
出站的时候，有学长来接，我和爸爸坐上了去学校的大巴车。车上有个姐姐解说，介绍秦皇岛这座城市也介绍学校，还提到有四百块钱的旅游，可以去北戴河等等好多地方。我跟爸爸说，要不就花四百去玩一下。爸爸摇头。
到学校之后，找到报到处，拿出录取通知书，办理手续。到了交学费环节，我跟学长学姐还有辅导员说，我打算办助学贷款，我来之前跟学校打过电话了，学校说可以先不交学费。
他们却说，我们宿舍还没有人来，如果我不交学费，就无法给我宿舍钥匙，我就没地方去。他们还说，可能是学校这边沟通出问题，即使办贷款，也是要先把学费交了的。
爸爸一共给我带了两千块，是用于我这学期的生活的，而学费是五千。
妈妈和我们家的亲友都在农村，别说一时不知道找谁借剩下的三千块，即使借到，村里和镇里也没有银行。那时候还没有人用手机支付。
我只能找高中的老师，他们都在城里生活。我高中有两位班主任，我想了下，觉得男人可能更有可能快速支出钱，于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给男老师打了电话。
老师接通了电话，答应给我打钱。
过了几分钟，老师又打回来，“你真的是周同学吗？”
我高中的时候是没有手机的，老师也没有我爸爸的电话号码，他只能凭声音来判断是不是我这个人。我跟老师说我理解他的担忧，他可以尽量问我问题，看是不是我。
老师没有问我任何问题，挂断电话后，中午，把钱打了过来。这样，我才办好了入学手续。
爸爸给我铺好床铺，我在想下午做什么事，他却说要回家。
住一晚上旅店的钱都不舍得花，只在这所城市呆了几个小时，他又去火车站买了站票回去了。
大学的第一个十一假期，学姐给介绍了兼职，三十来块钱一天，包含绩效。这种兼职叫小蜜蜂。就是在市中心的位置，一家影楼搭了棚子摆了摊位，给感兴趣的人介绍他们的服务。我的任务是负责在大街上拉人过来咨询。拉一个人五毛，拉一对情侣一块。
没有那么好做，人们都来市中心玩的，想照相的人并不多。有的时候，还要跟人家交底，告诉人家：“我是学生，能不能帮我个忙，到那儿去坐一下，听他们说几句话就行……”
有的人会帮忙，更多的人是拒绝。
我并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为了赚五毛或者一块钱，就要不停厚着脸皮搭讪。
以后的日子里，如果我去市中心溜达，遇到小蜜蜂来找我帮忙，我都会答应，我知道他们的不容易。
另一个十一假期，9月30日那天，我替室友去给一家化妆品店发传单，给了35元。人家觉得我发得好，让我十一七天都来。我欣然答应。
10月1日那天，我正在路口给路人递传单，一男一女找上了我。他们都和我年龄差不多大，男生说，他是兼职机构的，这个女生是他们安排的给这家店发传单的人。质问我，是谁让我来的。
我说明情况，是替同学发了一天，店家让我十一也过来。
他于是告诉我，他只给我同学安排了一天，后面七天另有其人，我没有权利来发这七天……
还说，可以给我结算一天，让我走。又说，如果我不同意，他可以去法庭告我。
说实话，我被吓到了。
最后我提议去找店长。回到店里，店长说觉得我做得好，让我留下来。
他们走了，我却哭了。
如果是现在，我完全可以回复：“那你去起诉吧，我不怕。这中间沟通出了问题，但是问题不在我。”我也可以放弃这份兼职，没关系。可那时，真舍不得啊。
大学做得比较长的一个兼职，是在北戴河刘庄当了一个暑假服务员。下面是当年写下的文字：
紧接着就进行正常的工作。有客人过来，拿着单子去点菜、给人介绍、上餐具、上菜、盛米饭、结账、撤桌、盛粥、端馄饨、捡包子、热馒头，择菜……每天就是这样的活儿，一天又一天。从早上五点半到夜里十二点。没有一天睡懒觉的时候。无论主观上你怎么努力或快乐身体总是疲劳的。在这里干活，累，没有表扬。
这样的一天是40元。
大学去过一次天津，所谓的电子厂。我带了三百块钱，到了之后临时住了个宿舍，五块钱一晚。以为到了那儿就会有活的，没想到还要等到周一面试，当时是周四。接待我的那个人告诉我，面试的时候不要说自己是大学生，就说自己一直在打工，不要说只做一个暑假。
我恍惚觉得这是个骗局，起码和我来之前说的不一样。
宿舍的床上没有垫子，我在硬床板上睡了两晚，只有我自己带的一条小毯子。我考虑去买个床垫，又考虑要回家。我怕如果要置备齐生活用品，不到周一就把钱花光了，对了，我每天还得吃饭。
后来我决定回家。
我去天津站买了1052那趟车，18个小时，站着。我八点到的车站，车是下午两点的。我本想出去转转，可实际上哪里都没去，就在候车室一直等到上车。我没有买任何食物，我记得当时火车上有个人给了我几个圣女果，这就是我一路的粮食。
坐火车的时候，接到个天津的电话，问我要五块钱住宿费。我说，我昨天就走了，在火车上。对方说，你昨天走的，怎么可能还在车上？我说了句，我家在黑龙江。
也去过传销，被一群人洗脑，忽悠我在那里怎么赚钱，怎么舒服，还劝我退学。举出各种例子来证实他们说的是真的。那时候感觉好累，觉得他们说得蛮有道理，又觉得让我放弃学业肯定是不对的。当身边一群人都在说同一个观点的时候，你真不确定自己是对的。好在，我没有贪图不劳而获。离开了那里。
都说大学生不是适合弄那种拼谁更穷的演讲去评选贫困生，但是我真经历过，去评过。挺尴尬的，没办法，谁说出来，谁就有机会，那就是实实在在的钱。
高中学校门口有一个卖拌面和凉皮的摊位，真好吃啊，全校的同学都喜欢。两块五一份。再也没吃到那个味道，现在真后悔当时怎么没天天吃。可能那时候两块五已经太多了，我记得晚饭经常吃一块钱的卷饼，或者不吃。
那会儿和室友艳儿一起买了一百袋榨菜。一袋榨菜我能吃一天，就着馒头吃了一个多月。据说那时候的男生宿舍都这样吃，大家都是宏志生，都很拼。
我们宿舍把泡面分成三个等级，最初的等级是一碗单纯的泡面，稍好的是泡面配着榨菜或火腿肠，再好的就是既有火腿肠又有榨菜。
还记得2008年的金融危机影响了我们的泡面，本来一块钱一袋的面变成一块二。
初中的时候，吃饭更有意思。早饭晚饭在家里，午饭要在学校吃。买一根或者两根辣条，真的是论根买。买俩馒头，然后把辣条展开，一点一点撕着吃，一顿饭五六毛钱。那时候很羡慕班上可以买一包辣条的同学，其实一小包不过一块五，可就是买不起。
小时候冻过手、冻过脚、冻过耳朵，红红的、亮亮的、肿肿的、痒痒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冻了，可能是总出去乱跑，其实我穿的衣服还是很厚很厚的。听邻居家姐姐说，冻过的手，会显得很黑，不白嫩。我一直觉得自己的手黑黑的，像男孩子的，难道真是因为小时候冻的？
家里很少买水果，买了我爸妈也不吃，都是我和弟弟吃。我曾一度以为大人都不吃水果，水果是小孩才吃的。
小时候买糖豆，有一种彩色的一毛钱十个，还有一种叫牛皮豆，更好吃一些，一毛钱六个，通常我都买彩色的。前段时间在物美超市看到类似牛皮豆的零食，我买了一盒子，二十块钱，小时候简直不敢想象。那时候每个豆豆都要含在嘴里吃好久，而现在，我居然敢一把一把地吃。
还记得有一年，我和几个小学同学一起去镇里赶集，那是我第一次不和大人一起去镇里，我们走了好久的路，我带了三毛钱。我可能是拿三毛钱买了几块糖，也可能什么都没买。
一九九八年发洪水，庄稼都被淹死了。好多救灾物资运过来，除了旧衣服，我家分到几瓶矿泉水。在那之前，从来没喝过矿泉水，以为那是什么饮料。我和弟弟满怀期待打开瓶盖，各自尝了一口，什么味道都没有。我们又纳闷又失望，不知道这是什么。等到都喝光了，也没喝出来个滋味。然后，我们又把瓶子灌上自己家的水，发现我们自己的水不像原装的那么透明。我大概明白，可能这个瓶子里是更干净的水。那时候，可真是傻。
今年夏天，有一天晚上买了几个玉米饼，我掰了一块吃了一口，就吃不下了。虽然甜甜的，但还是小时候的那个味道。小时候家里没面的时候，就要吃玉米饼，我们家给叫大饼子。大饼子特别大，完全是玉米面做的，虽然有点甜，但是由于颗粒大，吃起来总感觉噎嗓子。只要妈妈做大饼子，我就知道家里没有面吃了，所以，这是苦日子的代表。我以为我现在忘记那个味道了，没想到，吃起来还是很排斥。
看看过去的那些事情，总觉很遥远，好像一个老人在回忆年轻的时候，其实我没有多大，刚29岁。但这就是真实经历的。
读研究生之后，在老师的指导下，我开始有点儿收入，后来参加工作，有了工资。虽然，过得一般，但是起码想吃什么吃什么。不用纠结买彩色糖豆还是买牛皮豆，不用论根买辣条，不用因为贵而不舍得吃凉皮……没有变富贵，可是，不再那么贫苦。想想父母真不容易，没有什么家底，就那样，把我和弟弟带大，还供我读书。
日子总是向前看的，回望过往，总是那么傻，那么难。竟然是那些傻和难支撑起了今天的生活。感谢我的父母和我遇到的老师、朋友。真美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