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见过一位连续创业者。他有着传奇般的履历,在一家知名公司工作时已经名声大噪,当时刚刚辞职出来创业和前东家唱对台戏。后来,他参与过好几次创业,公众形象颇具情怀。当时我迷恋情怀,也迷恋聪明人,所以很崇拜他,能得到和他私下谈话美得屁颠屁颠。
因为是只有几人在场的场合,所以他一反我在媒体上常见的冷幽默形象,有点孩子气的得意洋洋向我们吐露,他是如何在公众面前维持自己聪明而有情怀形象的。他本身毫无疑问是聪明而有情怀的,而在公关手段的推波助澜和半遮半掩的神秘色彩中,公众眼中他的形象一天比一天神化。当时我觉得,这个公关策略太牛逼了,这个人太牛逼了!
是的,这几年来,他的公众形象越来越鲜明。有人崇拜他,追随他,为他的产品发狂。也有人骂他,讨厌他,对他的产品嗤之以鼻。爱他的人也可能反目成仇,因爱生恨。可能他做了某款看起来俗气的新产品,粉丝说“XX怎么变成这样了,再也没有当年的情怀了”,粉转黑!可能他做了一个项目失败了,粉丝说“我早就说这项目不行了,原来XX没我想的那么聪明”,粉转黑!路人不可怕,粉转黑才可怕,约翰列侬就是这么死的。但这种公关策略或许是正确的,人们容易记住鲜明的东西,爱你的人会从自己口袋里掏钱塞给你,不爱你的人不能从你口袋里掏钱。
今年,我偶尔听创业圈的朋友提起,这位我昔日心中的偶像,“现在状态很不好,都快抑郁了。”当然,这只是坊间传闻,在我看来甚至可能是嫉妒他的人不断添油加醋的结果。说不定人家只是有一天没睡好不爱搭理人,就被说成快抑郁了。
但我自己也参与过创业,多少能理解关于他日子不好过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大有心有戚戚焉之感。一个人被架上神坛,面子可能很好看,里子却一定不好过。
“装”出来的形象,就像扯了一个谎,你需要不断用更多谎言去弥补它。一个冒失鬼扯了弥天大谎,倒不一定是出于私欲。动机可能是为了事业的蓝图,也可能是为了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但代价却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一开始还觉得有点暖和,到后来就变成了烈火焚身。
把自己放在火上烤不是件舒服的事,所以一般人的“装”不会玩大,觉得烫便会收手。能够忍耐“装”并从中获益的大抵只有有两种人。
一种是从小被烤习惯了,常在火边走哪有不烧鞋。他们多半有苛刻而自命不凡的父母,从小在众人的期待下长大,承载着他人的梦想。优秀是常态,平庸是失误,因此他们只能一路披荆斩棘地优秀下去。莫扎特就是此类人,他的父亲是宫廷乐师,母亲也热衷音乐。4岁弹琴,6岁巡演,被世人视为天才。不到20岁时,他意识到自己只是宫廷的奴隶,权贵的玩物,和一只金丝鸟没有区别。35岁,写完《安魂曲》后他短暂的一声划上终止符,如流星般闪耀又短暂。
另一种是从小受了冻,所以渴望火,渴望到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了不起的盖茨比”就是这种人,他从小出身即为贫苦,却相信自己是上帝的骄子。他的逆袭是命运巧合,也是自己扼住命运喉咙的结果——救了环游世界的富翁,被当作儿子一般对待,学会了假装上流人。所以他虽然仍非上流,事实上做着黑道生意,却可以彻底伪造自己的身份,在全纽约的众目睽睽下导演一场金灿灿风嘟嘟的纸醉金迷。盖茨比的人生也是悲剧,他所追求的爱情早就变了味,无辜被杀,以往的羡艳目光却全都改换为鄙视,除了写下他故事的好友外无人为他掉丧。他的一生或许与命运签订了道林格雷似的交易,他用尽三十年打动命运赐予他的,顷刻之间便全被收走。
以上两种人,看起来像两极,本质却是同一根上生出形状迥异的两朵花。那根的名字叫“不健康的自恋”。
自恋有两个版本,一个是健康的,一个是不健康的。健康的自恋是动物用来保护自己的皮毛、牙齿和利爪。而不健康的自恋则像是一件三伏天里的华丽裘皮,把它披在身上的人,会被它绑缚着送上火刑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