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 | 公众号:声声曼
作者 | 小羊
我曾在某个暑假飞往不列颠岛国,在小镇牛津住了半个多月。
在充满偶然的生活里,我邂逅了某些触动心扉的人,也遇见了一些难以忘却的事。而这篇文章,权当是对某次偶遇的回忆与追思。
那天晚上计划寻觅一家酒吧。在当地人的推荐下,我去了一家叫THE HOUSE的静吧。室内环境优雅别致,盘旋的爵士音乐里,客人两三人一桌,笑容满面,小声聊天——时值盛夏,天日漫长,为了弥补冬季黑夜漫漫的遗憾,晚饭后约朋友在喝酒聊天、打发时间,是当地人的习惯。
我在吧台点了一杯鸡尾酒,开始观察调酒师酷炫的动作:他们似乎记忆了所有酒的配置,双手在各色的酒瓶间飞快地穿梭、选择、添注;加一铲冰,合起调酒器就就开始正式调制,手腕摇动,手指翻转,在吧台略显昏暗的灯光里,调酒师的手影瞬息万变。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点犹豫的痕迹。当他打开调酒器,将成品缓缓倒入玻璃杯时,我看着打碎的冰块在红色液体与气泡中浮沉,竟不觉调制已经接近尾声,直至他将玻璃杯置于白色正方形餐巾上,将酒杯推送到我面前,我才惊觉“表演”的结束。
我当时的表情大概是:面朝帅哥,双手托腮,面若桃花,双眸灿烂。隐约有身边的讨论声传来,接着又传来了更为清晰的男声:“You look very pleased!” 我侧头,看见坐在身边的男生拿着一杯鸡尾酒,对我哈哈一笑。我耸耸肩,大方承认。就是这样,我们开始了闲聊。
他叫Martin,二十出头,长得白白净净,脸型很漂亮,像HERO中的男主角。和所有腐国帅哥一样,有一双迷人的眼睛,目光澄澈,温柔深邃。他很好相处,在和他的对话里,我慢慢放下了戒备之心。我们聊牛津,聊故乡,也聊自己。他背后的故事看似普通,却让我心生几分钦佩,并让我在心里暗暗感慨理想主义之不死。
帅哥Martin的职业很对得起他的一副好皮囊,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我问他的工作是什么,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神情专注地说:“我是一个画家,”他顿了顿,“也是一个作家。”我乍听到他的答案之时,觉得他的职业浪漫并且闪亮——艺术灿若星辰,高高在上,让大多数人仰望着。对他的职业表示了赞美之后,我问到:“那你可以画自己写的故事咯?”他兴奋地说:“对!我画自己写的故事!”他的眼睛笑得弯弯的,深色的眼珠在昏暗的灯光里闪闪发光,大大的微笑也咧到了嘴边,“我很喜欢自己的工作,简直超级酷。”
看他提起工作时满心欢喜的样子,我以为,他一定凭借他的作品取得不菲的收入,否则,在生存面前,艺术似乎无法凭着一腔热血而维计下去。于是揶揄道:“那你的生活应该很富足吧,你知道的,艺术家嘛。”可是,他的反应似乎和我料想的并不一致,他眉眼恳切地看着我,哭笑不得:“没有啊,我很穷的,我几乎在这上面赚不到什么钱。” 我难以置信地反问:“没钱赚?”他再次回应我:“确实没有人付我钱,就算有,也相当地少。画画是,写作也是,很难在这上面赚钱。”
我不得不好奇他的经济来源,毕竟想要在牛津这个高物价的小镇生活下去,没有一定的收入一定难以维持生计。“那你怎么赚钱?”我心里想着,若是富二代,有家庭支持的话,确实不用为生计发愁。没想到他向我眨眨眼睛:“我还是一个店主!”我有些吃惊,问:“店主?你卖艺术品吗?”他答:“不是,不是,我开了一个小小的餐馆,很小,”他向我比划着,“我是一家小餐馆的店主。”我瞪大了眼睛:“餐厅?”阳春白雪的艺术家和柴米油盐的餐厅主人,这般雅俗共存的组合我从未预想过。
不我过总算是为他的生计松了一口气,“开个餐厅不错,能保证你的经济来源。”他却补充到他经营的餐馆:“其实餐馆生意并不好,你知道,牛津的物价很高,房租更是,原材料也是。所以赚的不多。总之,我还是很穷的,嗯,真的非常穷。”话说至此,他的眉宇间有一些无奈。确实如此,除了物价高,他的小小餐馆想要在多如牛毛的餐厅中脱颖而出,实属不易。
“你那么辛苦,那你感觉怎么样……嗯,比如说,你快乐吗?”我有些试探地问道。他的回答出乎我意料得干脆与迅速:“我很快乐啊,因为我真的很喜欢画画!”他搁在吧台上的双手,忍不住地上下摆动,大概是因为他的心中怀藏着的热情与喜悦,需要好多形式,才能不囿于言语的局限,更充分地表达。我在心里暗暗总结了一下,这就是梦想与热爱的力量吧。Like a dog, like a god.
我呷了口酒,问道:“你餐厅叫什么,改日来看看。”Martin答:“Fudge Kitchen”。我离开酒吧后曾经查过Fudge这个单词的意思,它在字典中的解释也值得玩味。Fudge有奶油软糖之意,同时,也有粗制滥造之意,甚至,有胡说八道之意。我暗自思忖着,觉得这个名字和Martin职业的双重性很匹配,当然只是我的个人猜想:店主把所有的精致与专注都献给了画画,他对艺术作品的态度和对那家餐厅的态度相比,如果前者是精益求精,那后者只能沦落为“粗制滥造”了。我也回想起当初我问他职业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画家”与“作家“。而“店主”,这个看似最像是“正常职业”的头衔,却不是Martin第一回答,大概永远不是。
我在Martin身上看到了理想主义的光芒,生活有辛酸,梦想仍纯粹。
我是欣赏Martin的,因为他对艺术,或者是对梦想的忠贞,大概是我终其一生都无法完成的夙愿。他和我接触过的很多西方人一样,更关注内心的快乐,把激情与兴趣放在首位。但如果换成是我,我会优先考虑现实的安稳。比如对我来说,若是自己经营一家餐厅,必定会把重心放在经营餐厅上,而不是把画画与写作看的更重。我是很羡慕他们的生活态度的,但是我,甚至很多人,无论如何欣赏,如何膜拜他们,也无法真正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因为在我们的潜意识里:理想除了可以被轰轰烈烈实现,更可以被壮壮烈烈地舍弃。这种潜意识,似乎无法轻易改变。很多过来人会对我们暗示:“年轻时候的清高与偏执最终会在现实里低头”。这种暗示已经埋藏在了很多人的血液里,成为了一种预示。我们不愿承认它,却在一步步走向它,最后在结局面前沉默投降,默认是生活把我们推送到了这等境地。
Martin让人佩服的一点,是他让梦想与现实共生了。他没有把梦想与现实对立起来,梦想是他心中高贵的艺术,但是这不妨碍他再兼店主一职,他能下厨房,能喊吆喝,让蝇营狗苟的生活成为了滋养梦想的土壤。说到底,现实是为他的理想服务的。他并不抱怨艰苦清贫的现实,因为画画与写作带给他的快乐,足够让他心甘情愿地将就当下的生活。这种调和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因为每个人的追求不尽相同。如果是一个对物质要求比较高,或者身上肩负较沉重压力的人,把他放在相同的环境里,也无法和Martin一样甘之如饴,处之安然。我大概是得出了这么个小启示,或许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一种理想的状态,应当是在现实与梦想间慢慢找到一个平衡点,若是抛却其中之一,岂不遗憾,若是想全盘掌控二者,莫不艰难。而权衡两者在生命中的比重,大概是每个人都可以去一试的。我这里所说的梦想,可以指每个人心中实实在在的愿想,也可以是一份单纯的,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情怀。
我们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再回到酒吧之夜,为我的杯酒故事扫尾。
我注意到他提到“房租”一词,便问:“你不是本地人吧”。他回答:“我不是,我来自谢菲尔德。”我恰好知道这个城市,便和他闲聊了几句他的家乡,不过最后又绕回到了牛津:“那么,你为什么要来牛津?”“那是因为我女朋友在这里读书。”“难道是牛津大学?”“对,她在牛津大学念书,她非常聪明。”他一边说,一边指指自己的脑袋。我问:“所以你是来陪伴你女朋友的?她念书,你管店?”他点头。
如果是在几十分钟之前,有人告诉我一个牛津的高材生爱上了一个没有金钱,没有房子,没有学历的穷小子。我会难以理解,至少觉得他们两个是不相配的,觉得那个女孩子是委身了的。可是,听他讲了他的经历,我终究明白,旁人无法对爱情里的是非道理妄下定论。因为这里面的道理,是无法用理性来解释的:正如Martin没有将画画与金钱放在天平上衡量,他的姑娘也没有把彼此的条件放在天平上衡量,他们只是都忠于了内心。
说到底,在我眼里,Martin是人生的赢家。有句话说的好:唯有梦想与好姑娘不可辜负。何其不易,又何其巧合,Martin将这两者都握在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