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换星移,从《乡土中国》再到《城乡中国》,中间相隔有近百年之久。百年间,这片沉寂多年的土地上正发生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惊天变化,借此契机,许多优秀代表人物得以大显身手,绽放光芒。土地问题,亦有许多人曾经贡献过智慧,他们中有社会学家、有历史学家,还有经济学家。但到了今天,我们分明感觉到社会学家不再说话,历史学家找不到自己的读者,但见经济学家粉墨登场,成了信息传播的主角。
在这一变化中,我们不难看到国民意识中的感性部分正在慢慢被摒弃,理性思维正在成为主流。但一直以来,我却总更习惯于感性思维,对经济学家只看数字,全凭规律的研究方法不以为然。由此形成了偏见,认定经济学家虽簇拥众多,大抵只会咧嘴胡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所以此前,即便我下定决心去了解城乡问题,但翻看周教授的书时,心中依旧怀着抵触。初读完这本书,决定写书评时,本打算写下的也是对周教授的批判。
谁知当我真正动笔后,随着对书中内容进一步理解,心中愤懑不再,反而感觉到他的书还是有几分道理。于是,写下的书评大致还原了周教授书中的主要观点,而原定的批判文字几乎不见了踪影。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入了理性思维的陷阱。当我试图去批判他时,便要了解他思考问题的方式,而当我不经意间接受了他的思维方式时,便离接受他的观点不远了。这让我得了教训。假若你想要批判别人,那千万不要试图去寻找别人思维中的破绽,而要从捍卫自己的观点出发,这样批判才能真正展开。
于是乎,写完这个书评,我似乎也变得理性了许多,已然忘却了自己最初想要捍卫的观点。
翻开这一系列书评的第一篇,这才发现我早已为这终结之篇取下了名字——失去的温情,定下了情感的基调。但情随事迁,此刻心想的已经不是当初想说的话。我努力回想,才大致记起自己之前的立场,那时我认为,同样是研究土地,城乡中国》相比《乡土中国》而言,多言规律,少有温情,对此,我难以认同。
那时我所认为的温情是什么呢?是对一种趋势的抵抗。在我们预期城乡的未来时,基于城市化更替乡村已然成为现实,认定农村走向凋敝已成为肉眼可见的趋势,便粗暴的宣告乡村的死刑,继而决绝地将其扔进历史的垃圾堆里,一番批判鞭挞后便弃之不顾。一直以来,我认为这毫无温情而言,在我看来,正确的做法应该像对待一个患了绝症的病人一样,绝不可断然宣告其末路,让他自求多福,而是应该给与他拥抱,临终的关怀,恋恋不舍地与之挥手言别。
但如今看来,当初我所设想的温情带着虚伪。那时我心底其实已经接受了农村终将消亡的结论,却仍要惺惺作态式地做一番抵抗,于是这番抵抗便有些形式主义了,有些欲拒还迎的意味,温情不足而矫情有余。现在我醒悟过来,决心摒弃这种虚伪的温情主义,以追寻一种更真诚的温情。我不应该在所谓的大趋势上做取舍,断定乡村将走向灭亡,如此才有可能真正对于乡村问题做一番积极的建议,这才是真正温情之所在。
不去迎合趋势,真正沿着我们内心认同的方向前进几步,如同费孝通所做的。在他的时代,工业化和现代化常被知识分子放在嘴边,不得不说,已是看得见的趋势,但他却偏偏能耐着性子对乡村做一番实在的研究,于是从他的文字里便能找到一种真正的温情,所以,多少年过去,即便他的文字有些枯燥无趣,总还能让读者从中找到慰藉,因为这其中有一种大的温情,穿越时光,穿透人心。
对于这一观点,或许有人立马要出来反对说,别忽悠,逆流而动去寻找温情,我是死活不会干的,请另请高明。这样的反驳是有力的,经历过上世纪大事件的人,自然懂得逆潮流而动的可怕:在大革命时期有识之士纷纷闻风而动,而你选择在乡下务农,自然错失当弄潮儿的机会;在经济腾飞的时代,人人都要快速奔跑以求生存,而你选择停下来思考人生,选择写诗,后果可想而知。但我心中反问,费孝通为什么就能做到呢?我想是因为他的时代,趋势虽然很明显,但进展却十分缓慢,所以他仍有寻觅温情的机会。
对比现在,经济发展趋缓,社会变革趋于平稳,我们何不也去寻觅一些温情,去写写诗呢?(然而我不能为这句话负责,据我观察,现在写诗依旧是前景不妙,请勿随意听信。)但至少在乡村问题上,我们已能做出一些理性的判断,那就是它不应被当做一种落后的象征,仍有存在的必要。既然这样,它的发展为何要从动于城市发展的助力呢?何不同步于城市开展乡村建设呢?至少我们心中,对乡村的未来应有一种正面的期许,自不必违心对那些农村已经崩溃的言论暗暗赞同。这样,我们便有可能在这土地中重拾起那份温情。
呵,曾以为温情即煽情,这一系列书评下来,对温情的理解才有所加深。这土地中原有的温情,在时代的快速变革中被抛弃,它的失去并不是无缘由的;但与此同时,我亦看到重建这份温情的契机,这不得不说是一个积极的结论,这便是这个书评于我最大的收获。我坚信,这土地中的温情仍将存续,又何必惺惺作态地想要做一曲挽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