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赶上天生受不了榴莲味道的父母，我可能不用等到二十多岁才第一次尝到水果皇帝甜香软糯的美味。我竭尽全力，用了几十年还没能完全摆脱从幼儿园起就被贴在脑门儿上的挑食标签。不过，我有更聪明的办法，比如，主动要求去菜市场采购，再比如，积极学习各种用自己喜欢食材编纂的菜谱。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距离均衡饮食的健康之路越走越偏，厨艺却渐渐赢得了家人朋友的一致好评。

面对美食的诱惑，很少有人能坚持对健康的关注，于是，在过去的很多年，我的小秘密一直没有被发现。直到不久前，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他们五六岁的小女儿搬到我的隔壁，才让我这个小小的伎俩逐渐暴露。

“我应该叫你叔叔还是哥哥呢？”第一次见到到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她用一双小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小块奶油蛋糕挡在我家的门前。

“那你觉得呢？”我拿不准她这个姿势是怎么回事儿，也想逗逗这个留着娃娃头的大眼睛，“应该叫我什么合适？”

“看你的衣服吧，我觉得可以叫你大哥哥，”女孩儿撅着小嘴儿上下仔细打量我，“不过，还是叫你叔叔吧。”

“哦？这又是为什么呢？”我下意识的挠了挠头顶上所剩不多的几根头发，岁月不饶人，那里恐怕不用多久就会彻底变成“地方支援中央”的油腻样子吧。

“因为你身上有烟味儿，老师说小孩儿不应该抽烟，有碍身体健康！”小姑娘抽了抽鼻子，嫌弃地看着我尴尬的样子。

“好吧，那你就叫我叔叔吧。”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厉害的小家伙儿，因为遇到写作的瓶颈，这几天夫人又外出公干，没有了她的监督，我不太自觉，违反了戒烟的约定。脑补穿着可爱卡通人物满铺的文化衫再叼一根烟卷儿的样子也确实是不太协调。

“今天是我生日。”小姑娘及时转移了话题，像表演节目似的提高了嗓音，有板有眼地大声朗诵，“我和妈妈一起做的蛋糕，请您品尝，以后还请您多关照！”

“谢谢、谢谢，也祝你生日快乐，以后也请你多多关照。”我有点受宠若惊，扎开双手就去接女孩手里的那一小块奶油蛋糕。

“我喜欢吃草莓”女孩儿却突然往后撤了半步，还故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还有奶油，特别甜，特别好吃，可是妈妈不让我多吃，说吃多了会得虫牙。”

“那，要不，你替我尝尝这颗草莓甜不甜？”我大概明白了女孩的意图，刚才的大声朗诵的真实观众，应该是对门正在猫眼儿里看着她的妈妈。

“嘘，妈妈会看见的。”女孩儿使劲朝我挤眼睛，不自觉吧唧吧唧咽口水的小嘴儿却出卖了她对美食的追求。

“有了，你等我一下啊。”我想起昨天才收到的卡通背心的样品，正好有个最小号的，转身从身后的玄关柜上抓起来递给女孩儿，“祝你生日快乐。”

“唔、唔，还是有点酸，我就受累替你吃了吧。”女孩儿趁着我展开背心挡住她小小身影的一瞬间，默契地咬了一大口手里的蛋糕，多半个草莓带着奶油让她一脸的满足。

“快把嘴擦干净了，别暴露了。”我把背心披在她肩上，帮她抹了抹小嘴儿，顺势接过这块带着草莓屁股的月牙儿形蛋糕。

“你真够意思。”女孩儿咧嘴一笑，我才注意到她的门牙缺了一颗，算起来也正是换牙的年纪了，这就难怪她妈妈对甜食的从严要求。

“欢迎你有空来玩儿，多提意见。”我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卡通画像，又指指她的肩膀，没等她回答，对面的门就开了，小姑娘的妈妈妆容精致，礼节性的朝我轻轻点了一下头就把女孩让回屋里，砰的一下关上了沉重的防盗门。

“就让你打个招呼，你怎么这么多话，还要人家东西！”我隐约听到女孩儿的妈妈对她的训斥，看来我的好意却带了小麻烦给她。

“这叫礼尚往来！”女孩儿毫不示弱，奶声奶气地回敬给她妈妈个非常恰当的成语，“等他过生日的时候，你还个礼物给他就得了！”

冬天很快过去，吹过海边小城的风也变得温柔了好多，我再见到小女孩儿的时候，她的娃娃头已经变成了一对儿羊角辫儿，可爱的连衣裙也换成了肥肥大大的运动服款的小学校服。

“邻居，你好啊，要不要再替我尝尝刚买的草莓？”难得碰面，我记起小家伙儿的爱好，从购物袋里翻出刚买的无公害草莓递上去。

“哎呀、迟到了！迟到了！”女孩儿看到草莓的瞬间，明显露出欣喜的表情，但是马上就用小眼神儿往后瞟，示意我注意她身后正在锁门的妈妈。

“您好，前几天换家具把楼道弄得挺乱的，给您添麻烦了，这个是无公害免洗的，让小朋友尝尝鲜吧。”夫人比我通人情世故，从我手上抢过草莓，直接塞到了女孩妈妈的手里。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女孩的妈妈的十个指甲上的指甲油晶莹闪烁，稍作推辞就把草莓收进了手里的帆布便当袋里，“还不快谢谢叔叔阿姨。”

“哎呀，迟到了！迟到了！”女孩儿抢过她妈妈手上的帆布袋子抱在胸前，像上满弦的发条玩具，一溜烟儿就朝楼门口的校车停靠点儿跑去。

“这孩子，真是的。”孩子的妈妈还想寒暄几句，眼光却始终没离开小姑娘的背影，看到她站在站牌底下正翻弄便当袋里的草莓，脸上露出些许的尴尬，“从小就爱吃草莓，后来电视上说草莓都打什么激素，就很少给她买了。”

“这个是无公害的，每一盒都有追溯码...”夫人是个实心眼儿，听孩子妈妈这么说，怕她不放心还想多解释解释。

“车快来了，我先送孩子，回头再聊哈，谢谢您。”女孩儿妈妈却没有什么耐心，踩着高跟鞋咔哒咔哒的疾步离开了。

傍晚的时候，遛弯回来又碰到小姑娘，正坐在楼门边的台阶上，背着小书包、两手搂着自己的膝盖发呆。

“忘带门钥匙啦？要不要用我手机给你妈妈打个电话？”我说完了才发觉好像没有随身带着手机。

女孩儿抬头瞟了我一眼，又把头低下，用膝盖抵着下巴，却没答话。

“要不，去我家坐会儿，等你妈妈回来？”我隐约感觉小姑娘不太开心，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不去，妈妈在家。我不想回去。”女孩儿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儿。

“呦，怎么啦？考试没考好啊？”一年级的小学学生能有多大的事儿，我第一反应是小姑娘考试失利，不敢让家长在成绩不满意的试卷上签字。

女孩儿使劲的摇摇头，羊犄角的小辫儿只剩下一个，另一根扎头发的皮筋儿早已没了踪影，散下来的碎发像刚停下的旋转木马，刚飘起来又马上服帖地在红扑扑的小脸蛋儿边上，让人看着怪心疼的。

“那...”我不擅长安慰小朋友，特别是这个年纪被喊作“一打一蹦高儿的小豆包儿”，想找个理由就打退堂鼓，女孩儿却呼的一下站起身，手心朝下，朝我伸出了两只小手儿。

“欧耶！”经常在小区的空地踢野球的我下意识的也伸双手打在女孩儿的手上，做了个进球的庆祝动作。下一秒，却被自己幼稚的行为羞得脸上直发烧。

“我让你看我的指甲呢！”女孩儿明显被我的恶搞激怒了，梗着脖子斜眼瞪我，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已经又红又肿，显然已经伤心有一会儿了。

“哦哦，不好意思啊，我理解错了。”我赶紧猫腰道歉，仔细地看她的小手儿。十个指甲上都是亮晶晶的指甲油，涂得却不是很均匀，一看就是孩子自己的杰作，“呦，涂指甲油啦？还挺好看的。”经历了刚才的出丑，我有点违心地恭维眼前这个小不点儿。

“好看个P，被老师骂了，还要请家长呢。洗不掉了。”小女孩儿的耐心终于被我的木讷耗尽，甩开我的手，哇哇地任由眼泪决堤。

“别哭啊，咱先回家，跟你妈妈好好说说，下回不染了不就得了呗...”我被突然的大哭弄得没了主意，路过的街坊都向这边儿投来异样的目光，多半是误会我得罪了眼前的小朋友。

好在夫人随后赶到，及时替我解了围。

“看，这不就洗干净了嘛。下回可别偷着用妈妈的化妆品啦！”夫人拧开洗指甲油的小瓶，替女孩去掉了指甲上的痕迹，又拧了个热毛巾，帮小姑娘擦干净了脸颊上一道一道的泪痕。

“不是偷着用的，我问过妈妈，她说她不要了，我才拿着玩儿的。”女孩儿扎着十个小手指头，脸上已经是大雨转多云。

“小朋友本来就很可爱、很好看了，再化大人的妆反而就不好了哦。”夫人从厨房端出个小小的果盘儿，里头有几片去皮切好的苹果、一小串葡萄和三四个洗干净的草莓。

“我以前也涂指甲，上学之前用水一冲就掉了。”女孩小心地捏着牙签儿戳了一个草莓，满足地塞进嘴里，“阿姨，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妈妈不喜欢吃草莓，她说草莓籽让她起鸡皮疙瘩。”

“是嘛，阿姨也不喜欢吃草莓，你就替阿姨都吃了吧。”夫人看着做在沙发里踢着腿咀嚼的小女孩儿也笑得开心。

“各种蔬菜水果都得吃，营养才能均衡，挑食可长不了大个儿哦。”我抓紧时间给小朋友“洗脑”。

“你们大人都爱骗人。你们怎么会买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我爸不爱吃青椒和茄子，轮到他买菜的时候，我就一次都没见他买过！”女孩儿三下五除二吃光了草莓，连碰都没碰苹果，又抓起来一颗葡萄却并不扔进嘴里，只咬破了个小口，小口的吸吮里面的汁水。

怎么这么巧，女孩的爸爸和我一样对青椒和茄子这么不敢冒，我被噎得没了下文，夫人也使劲忍着笑小鸡啄米似的表示赞同。

女孩儿全然不顾我的感受，自顾地又吸干了几颗葡萄，又把葡萄皮做成了小小的指套，一一套在了自己的指间上，“阿姨，你看，这才是我最喜欢的指甲颜色。”

把女孩儿送回对门的家里的时候，她的妈妈似乎正在和闺蜜们聊天聚会，一股呛人的香水味和着脂粉气呛得平时几乎不化妆的夫人没寒暄几句就赶紧退了出来。

我做在沙发里咀嚼着女孩儿挑剩下的水果，还在回味着女孩儿的话，“等我长大了，就开个特别特别大的美容院，专门做用葡萄染指甲，只要一分钟就能染好，再也不用让小朋友陪着妈妈一等就是一下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