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人的五月终于过去了。
随着一声清朗的“早安”，六月的问候如期而至，睡眼惺忪的我像个孩子般心情瞬间明朗，赤脚着下床拉开窗帘，把阳光迎进来，在六月的朝阳下，我似乎看到了生活冲破了阴冷潮湿粘稠的浓雾，迈向光明美好的明天。
不喜欢五月，我想应该不是天生就对它厌恶的。小时候没有季节的好恶，生命中，除了寒暑两假，应该没有特别的季节之分了。哦，对了，秋天是蛮喜欢的，因为有满山的野果子吃。
而五月其实是很好的季节，有端午，有粽子吃。小时候的端午没有假期，山区也没有龙舟，却远比今天隆重热闹。
隆重是因为家家户户都会包粽子。而包粽子这种事情，早在半个月前，甚至一个月前，人们已经开始筹备了。
五月，是农村的闲暇时光。经过了三月繁忙的春耕和四月的祭祖，瓜也栽了豆也种了，六月的新稻尚未出，农田的事暂告一段落，这时节，该是时候给生活换换花样和口味了。
端午，正是这样的好时机。先是女人们集体上山去采来包粽子的叶子，我们就称之为：粽叶，以及一种叫做“胶古”，用来包扎粽子的带刺的叶子，把两种叶子清洗干净，把裹粽藤的刺和叶子中间的“骨”用削掉，使之成为两条细细的藤，然后一起在大锅里煮开，再放到小溪城或河里去泡。
粽叶和粽藤准备停当，而后，便是准备糯米和绿豆。糯米和绿豆都是自家种的，女人们把米和豆各自准备好，男人们便负责挑到辗米的地方，把带壳的糯米辗成白花花的糯米，绿豆也一样，把皮脱了，露出嫩黄惹人喜爱的豆肉。回家后，女人们早准备了两个大桶或盆，各自把辗好的糯米和绿豆满满的泡上。
然后，再把男人们在集市上把割回的几斤肥瘦适中的猪肉拿盐调好味，把米和豆也适当调调味道，一切准备停当，一项伟大的包粽子工程就即将启动了。
这时节，往往是一家里最繁忙的时候。常常是一个家族的妇女都聚在一起，主导着这伟大的工程，女孩们作为这门手艺的继承者，也是必须在一旁帮忙的；小孩儿们呢，本是不必干这活的，偏偏对这工程最是热心，凑上前，不是脏手抓一把粽叶，便是拔弄一下猪肉，或嘲笑对比下姐姐们的手艺，大人们便一通呵斥，举起沾满米粒和黄豆手作势要打，小孩们便笑闹着闪开。
（集市里售卖的糯米及脱壳的绿豆）
这种时候，男人们通常不参与的，只是端把竹椅在门外一边吸着水烟，一边笑咪咪地看着。也有时候，会有一两个顽皮的小孩，央着男人给编一个好玩的东西。于是，呼噜噜满足地抽过几筒水烟，男人才慢悠悠地接过小孩递来的裹粽藤，也不用粽叶，双手飞快地舞动几下，一个精巧的编织小鸟或手枪就在手里显现出来。得了枪或鸟的小孩便欢呼雀跃了起来，一家家的展示，赢得一堆小孩的艳羡目光和追随。
工程结束，一锅锅的香喷喷的粽子出锅之后，小孩子们又开始忙乎。这时候，吃粽子显然不是最重要的事。他们央大人把包粽子余下的藤条拿来，藤两端各串起一条粽子挂在脖子上，手里再捧起一个边吃边迫不及待地跑出去和小伙伴玩耍。
他们比谁的粽子包的精巧好看，比谁家的粽子好吃，也比谁家的粽子花样出色。比如家里包了手枪样式，里面填满了糯米和绿豆猪肉的那家，肯定是最骄傲的。那个粽子，也必定是舍不得吃的，最起码也要放两三天，直到大家都看过都看够了，也实在不能再放了，才会恋恋不舍地切了分吃。
小时候，父母都在学校，我家是很少包粽子的。因为不需要包。端午节前后，孩子们上学时，书包里必定揣几只粽子，那是送给老师的。每每上课前，讲台上便堆了一堆，也分不清谁是谁的。老师们一下课，便把粽子送到学校饭堂，于是，那几天，早餐、午餐、晚餐，都是粽子。开饭的时候，简直就是万粽宴。各家各户的粽子，虽然样式相差无几，多是菱形，有少数长形，包粽的材料也一样，但包的人的手势不一，粽叶因浸泡时间长短而导致颜色深浅不一，或者手工的精细不同，挤在同一个锅里，也能慰为壮观。
每每这时候，我便得了选择困难症。因为小时候的我挑食，没豆馅的粽子不吃，有豆但是肥肉馅的粽子不吃，不管有多少豆和瘦肉，但有红蓝馅的不吃（一种煮熟后会变成红色的植物调料），更不要说那难闻到极的砚水粽了。因此每到吃饭时间，便在大锅前碰运气，瞄半天，小小冀冀挑出一只，打开看到不是喜欢吃的，就一古股推给妈妈。于是有时要连挑几只，才能碰到一只喜欢吃的。而一旦挑中一个豆多且有瘦肉馅的，我便按它的模样，满锅找一样的挑来吃。
当然，我最爱吃的，就是下面这样的，米、豆、肉煮得恰到好处，米香、豆香、肉香、叶香彼此渗透，迫不及待咬上口，各种香味在口腔里瞬间迸发、混合，肥肉的甜香，瘦肉的浓香，绿豆的粉香，米的糯香，粽叶的清香，吃一口，齿颊留香；加上恰到好处的火候，绵柔粉糯，香而不腻的口感，使人欲罢不能，回味再三。这样的粽子，我往往能一口气吃两三个。
除了吃粽子，端午还有一样吸引我的，便是龙舟水。传说泡了龙舟水的人运气特好。于是那几天，课后常想办法溜出去附近的小河里洗澡。一次被妈妈发现了，还挨了顿打。
这便是小时候的端午，小时候关于五月的记忆。
长大后，我发觉，五月不仅仅有端午，有粽子，还有很多粽子之外的东西。
五月，家里有蚊子猖狂，野外有毒虫毒蛇出没。
五月，仍然有潮湿中的躁动，有闷热中的阴冷。“不食五月粽，棉衣不入笼”。
五月，依然有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人比往常更容易情绪波动，于是有各种抑郁症多发。我一个前同事，同一个办公室的漂亮女孩，便自决于多年前的五月。
五月，依然是皮肤类疾病多发的季节。免疫系统低下的我，每年受慢性湿疹折磨，从三月到四月到五月，一日甚于一日。
五月，也是上一年各种事务的完结、归档、落幕之时。关于上一年事务的报告、年检，总是要集中在5月前完成。
于是，就这样，低气压使人情绪压抑的春季之末，和高气温使人情绪易怒的夏季之初，就这样相会在忙乱慌张得彷佛喘不过气来的五月。
所幸随着五月的结束，潮湿粘腻的春天终于要过去了，迎来的，是真正暴晒暴雨的夏季。虽然热得挥汗如雨，雨也下得淋漓尽致，但是，总算是使人畅快的，不是吗？看，那夏日的阳光，沙滩，海风，天上的悠悠白云，正在等着我们……
本文图片部份来自：塞班山哥，及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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