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总会找到自己的出路(一名小儿麻痹症患者的自白)
我叫阿明,39年前出生在江西的一个小山村,是一名小儿麻痹症患者。命运很残忍,把我扔进了痛苦的漩涡,并没有问过我愿意不愿意。有人说:“世上每个人都是被上帝咬过一口的苹果,都是有缺陷的人.有的人缺陷比较大,是因为上帝特别喜欢他的芬芳”,我想,或许我这个苹果非同一般地香甜吧,不然我怎么会一再地被咬,而且每一次都被咬得生疼。接下来我想说一说我自己的故事,确切地说,是我和生命中三个女人的故事,或许平淡,但会很真诚。
|壹|第一个女人——老妈
我并不是一出生就跛脚的,幼年时我也体会过蹒跚学步到可以小跑的满足感,虽然我已经记不很清。接近两岁的某一天,我没来由地连续好几天发高烧,妈妈像发疯似地一次次在深更半夜敲开村里赤脚医生的门,后来我退烧了,左腿却再也直不起来。我在网上找到了一张照片,在照片中,我依稀看到了自己幼年的身影,没错,这种近似于S形夸张的步伐,是我此生的陪伴。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一切生活用品需要凭票供应和购买,物资极其短缺,农村更是,几乎家家一贫如洗,能吃饱饭的家庭就称得上是小康了,所以糖丸也很奢侈(脊髓灰质炎减毒活疫苗,也就是小儿麻痹症的疫苗)。我的妈妈是典型的旧式农村妇女,能干,隐忍又坚强。原本我们可以过上平和喜乐的家庭生活,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还有两个姐姐。可是我遭遇的不幸,让我们家就此笼上了一层阴影。当意识到自己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我开始变得易怒,脾气暴躁。无助的我,像一头粗暴的小兽,时不时地炸毛。每次我发完脾气,妈妈都会把我揽进她的怀里,温柔地拍拍我的背:“阿明,我知道你心里很苦,但再苦,我们也要挺起胸膛,活出个样子来!”
我在跌跌撞撞地长大,妈妈在忧心忡忡中变老。上小学,上初中,总有同班的熊孩子在身后大声地喊:“你怎么不走快点,拐子!”我会忍不住动手打人,打完一架找个没人的空地大哭一场,再抹抹眼泪鼻涕,天擦黑的时候回家。妈妈从不质问我去了哪里,只是摆好碗筷,开心地催促我吃饭。直到有一天,我又一次独自大哭发泄的时候,无意中转身,在墙角发现了妈妈的鞋尖。哦,我的妈妈,原来她一直在我的身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守护我。
为了能让我有一门傍身的手艺,妈妈厚着脸托人把我送进了温州市一家大型的社会福利公司,我成了一名维修电视的学徒工。每次离家,妈妈会一遍又一遍叮嘱:“阿明,你一定要好好学,手艺学扎实,后半辈子才会有希望。”我牢牢记住妈妈的话,努力跟师傅学习,一有空闲就自己练手,把所有零件拆开再逐一组装,渐渐地我开始越来越熟练,公司的技能大赛我也能获奖了。我知道这些奖项里,凝结着老妈一大半的功劳。
|贰|第二个女人——阿芬
农村人养儿防老,传宗接代是一辈子的心愿。妈妈去镇里的灯泡厂上工,去山上打柴,田里地里的活也丝毫没落下,一分一分地给我攒了一大笔彩礼钱。2000年的时候,村里远近闻名的媒人阿婆,领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登门。她就是阿芬,我的前妻。记忆中那一天阳光特别灿烂。阿芬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可爱极了。水嫩嫩的皮肤光滑透亮,乌黑黑的长发,随着风,一丝丝地飘起来,飘进了我的心里。
阿芬的家境不好,很贫穷,我妈提供的彩礼钱,正好可以让他们一家过得相对宽松一些。就这样,我和阿芬,跟随着命运的车轮,生活轨道并在了一起。我打心底喜欢着她,她是我心目中的女神。我曾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我要尽自己所能,给阿芬更美好无忧的生活。后来我们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陆续地出生,成长。我在几百公里外的城市里打拼,阿芬在老家,和我的父母一起照顾着三个孩子的饮食起居。每个月我会回家一趟,给孩子们带一大包零食和玩具,给阿芬带漂亮的衣服和首饰,看着她美滋滋地戴上。日子过得安静又美好。
终于有一天,阿芬跟我提出,想跟随我一起去温州打工,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我想也没想就爽快地答应了,这些年聚少离多,我和阿芬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单独在一起。她进了一家服装厂,我依然在公司,我开始学习自动化测试,学习产品分析,没读过多少书的我,学起来自然有些吃力,但我心里始终憋着一股劲儿,我想要弄懂学通,只有这样,我才能得到晋升,才能给阿芬和孩子们挣来有尊严的生活。
我在公司没日没夜的加班,讽刺的是,阿芬却成了别人的温柔乡。当发现这一事实,我的世界崩塌了!幼年时生活在体内的那只粗暴的小兽,再一次凶狠地炸毛,我打了她。好多年没再打架的我,再一次抡起拳头,却打在了心爱的女人身上。无助、失落、愤怒、懊恼,夹着满满的失败气息,像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向我涌过来,将我淹没,让我窒息。接下来的生活,杂乱而狗血,阿芬卷走了我银行卡里所有的储蓄,在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我的岳父岳母,一次次地来家里哭闹,要求我爸妈交出他们的姑娘。孩子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曾经慈祥的外公外婆突然变得那么凶狠,为什么爷爷除了叹气还是叹气,为什么奶奶总是偷偷地抹着眼泪……
阴云笼罩着我,我在哪里,它就跟到哪里。我再一次被这个世界戏弄了么?!我开始无节制地抽烟,喝酒,微醺的时候,借着烟头那一点点亮光,我仿佛看到了阿芬,早已不是当年那笑着眼睛弯弯的模样,她嗤笑着,一脸的鄙夷与嫌弃,我心里好痛,痛到我呼吸都觉得艰难:我的阿芬,不见了!她不要我了!
|叁|第三个女人——阿兰
我开始有些自暴自弃,在工厂一天天的混着日子,我把自己缩进了坚硬的壳里面,戴着面具,面无表情地走过每一个日出和日落。我不知道已过而立之年的我,还会有什么希望。
爸妈看着我痛心,同事看着我着急,我却拒绝与他们的沟通和连接,沉浸在自己酿造的悲伤里,无法自拔。又一个宿醉后带着头痛上班的清晨,我步入公司的大门,一声清脆的“早上好”让我忍不住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纯净的笑脸,我的心微微地暖了一下。应该是公司新来的前台同事吧,一个坐着轮椅的小姑娘,听说叫阿兰。之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听见清脆的问候,看到纯净的笑脸,即便我从不回应,依然如此。终于有一次,我忍不住偷偷问她:你为什么天天那么开心,每次都很热情主动跟其他人说话?“是啊!我要努力让自己过得开心一点,因为不想让爸妈知道我不开心而难过。我也想像其他的女孩子一样,自由地奔跑,哪怕只有一次也好。”阿兰的快乐,深深地触动了我。自由地奔跑,对普通人来讲,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可对于阿兰来说,却是一生的梦想和奢望。和阿兰相比,我又是多么地幸运,我可以走,可以跑,虽然没有好看的姿势,但我最起码拥有自由。
纯真无邪的阿兰,后来成了我很好的朋友。她就像阴雨过后,天空中虽然有层层乌云,但始终努力透出来的那束光,照耀着身边的世界。而我,不自觉的想要抓住那束光,它引领着我,渐渐地走出阴暗。为什么我要抱怨老天爷的不公,为什么我要憎恨父母没给我健全的身体,身体缺陷已经成为现实,我要自暴自弃给谁看?
我又回到了忘我的工作状态,努力学习,拼命工作,刻苦研究。公司在海外开设了分厂,我先后多次被派往美国和巴基斯坦,从技术层面指导当地的员工,我开始见识到生活美丽的那一面。我的心越来越轻松,“要挺起胸膛,活出个样子来!”不会再有任何苦难,能将我击倒!父母日益苍老,孩子们渐渐长大,生活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我去承担,自抱自怨并不能改变什么,唯有强大,能让我挺起胸膛。
感谢老妈,是您用鼓励和不放弃陪伴着我,如今您已满头华发,剩下的生活重担我来扛;感谢阿芬,是你用大好的青春年华滋润了我,奈何缘浅无法一路同行,但我还是祝福你能找到自由的生活;感谢阿兰,是你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点醒了我,让我重拾对生活的希望,我也想成为那一道特别的光,照向世界的灰暗与迷茫。
上帝是公平的,他咬了你,让你痛,是想让你警醒,快找到自己的出路,找到指引你的,那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