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那里有玉宇琼楼,有葡萄美酒;
她说,那里有名山大川,有五彩云霞;
她说,那里水很甜,天很高,星星很亮。
可是,她是谁呢,那里,又是哪里呢?
青狸问完这句话,看着花木微微泛白的脸有些后悔。
眼前这个人,是百年前花神洛芙钦点的花仙,也是这世间唯一的男花仙。他虽然也有着如兰的气质和艳过桃李的容貌,却是由人成仙,并非那花精修炼来的。而由人成仙,前世的记忆怕是留不下,这不,连名字都是由花神随意取的,很是敷衍。
要说一丝一毫都留不下倒也还好,怕就怕这种只记得只言片语的。忆又忆不起,忘又忘不掉,就像一根刺,抓心挠肝地戳在那里。
“我说你这人也真够闷的,”青狸看着微低着头显然神游天外的花木忍不住翻白眼,吐掉嘴上叼着的狗尾巴草,一把把他拽了起来,“走吧,小爷闲来无聊,带你找记忆去。”
花木眼睛瞪了瞪,似是完全没想过这个可能,随即又低下头来:“不,不能,我得看护这一方花草。”
“看护个鬼啊,”青狸恨铁不成钢地嚷嚷,“现在又不是花期,用不着你日夜守护,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怕。”
一语道破,花木手指抠了抠袖口,似有些不知所措。
可青狸是谁,万顷花田里最好看的那只狸猫,整日里撒泼打滚惯了的。见花木如此这般,早已按捺不住心中躁动又八卦的小火苗。再说了,就他这性子,自己若不带他去,这家伙怕是要一辈子困在那几句话里,何不看个明白,是收是放来个痛快。想到这里,他不管不顾地拉上花木就走:“怕啥,怕找不到?放心,肯定找不到。这都过去百年了,除非她不是人,要不然,孙子辈可能都没了。”
既然找不到,为何还要去。花木心中嘀咕,却是丝毫也不想反抗青狸,任凭他风风火火地拉着自己御风而行。
“看这地方,可有熟悉的感觉?”青狸指着一处楼台问道,“这原是永顺皇宫旧址,后来永顺被大泽灭国,现在这里是大泽的祈雨台。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打听到你被点为花仙的地方,如何?”
花木没听他絮叨,只盯着一棵粗壮的老柳树凝了眼神,这树下,该是有一丛牡丹。
“说到大泽我想起来了,”青狸兴致勃勃地看着周遭景色,随口说道,“大泽可是有一位奇公主。传说她为了自己的国家,和亲到永顺给皇帝做妃子。人长得美,又有心机,把那皇帝迷得五迷三道的。最后与她那皇兄里应外合,灭了永顺。”
花木忽然心中一痛,手指颤颤巍巍地抚上老柳树的树干。历过火劫的百年老树,灵识初成,对自己幻化新生时的那段记忆更是历久弥新,见花仙有问,自是不敢懈怠。
纵是过了百年,那段记忆重现的时候,生离死别的痛,相识何如不见时的憾仍有如实质。
永顺末年,皇帝暴政,民不聊生,翰林学士李言作诗感怀天下,却被认定谋反,满门抄斩。
时值暴君后宫新添一美人,为大泽公主,名唤云霓。云霓公主天姿国色,深得君宠,却是忧思过重,整日里闷闷不乐。金银珠宝不知凡几却难博红颜一笑,唯独对着那花花草草才能舒展些眉头。
那李言之子李玉书也算得上是世家公子,不爱美酒佳人,独爱诗词花草。只要是书卷上有记载的,没有他栽不出来的。
皇帝为讨新人欢颜,特赦李玉书,任命到挽云宫成了一名花匠。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诗书在,花草在,以往那份闲静淡然怕是再寻不到了。
初见云霓,她一身水红宫装,衬得肤白若雪,眉目如画,只是凤目含愁,忧郁似冬水。
所谓万千宠爱于一身,难不成竟也是镜花水月吗?李玉书叹了口气,都是可怜人罢了。
何物动人心,最是惺惺意。他家破人亡,她背井离乡。
她说,如果她不是那大泽公主,永顺皇妃,他不是那李家公子多好。她说,如果他们都只是普通人,她想带他去看看自己的家乡,那里有玉宇琼楼,葡萄美酒;那里有名山大川,五彩云霞;那里水很甜,天很高,星星很亮。
可终究是有缘无分吧。
云霓对着那满园的花草笑得凄然,花草多好啊,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重重心事,更没有所谓的使命,只是静静地随着时光轮回就够了。
李玉书懂得了,心疼着,本就爱花的性子更是视花如命,今生无缘站在她的身边,就让这一室花草给她片刻安宁吧。
那夜,皇宫大火,他们都说是云妃通敌,引来了大泽的兵马,永顺,到底是亡了。
李玉书不想动了,这世间纷纷杂杂,又有什么值得留恋呢?他就坐在那一片花草中,静静地看着它们一点点被火舌卷过,心中无比安宁。所有的红尘过往都散了吧,只愿她平安喜乐,一世安好,愿这世道从此海晏河清。
“你可还好?”青狸看着双颊挂着两行清泪的花木有些紧张。
花木捂着疼得发紧的胸口声音颤抖:“后来呢?那公主,过得可还幸福?”
青狸担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听说那公主原本是被她那皇兄接走了的,走到半路忽然发疯似的跑了回来,在那火场前呆坐了一夜,谁都拽不走。再后来,没过几年就郁郁而终了。可怜了一代红颜啊,不知是不是心里对不起那个为了她恨不能倾尽天下的君王。”
原来,你终究未能得善终吗?
“青狸,你可能探听到那公主葬在何地?我想,去为她上柱香。”或许,再给她栽一株牡丹。
青狸看着默默烧纸钱的花木终于后知后觉:“你们难道是故人?直接去看她不就好了,烧什么纸钱?”
花木手一抖,差点引着自己的袍子:“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没有啊,”青狸一脸无辜,“故事还没讲完呢,那公主死后,魂魄飘到了地府,却硬是不肯入轮回,软磨硬泡地用自己来世的平安喜乐换了帮孟婆布汤的机会,每日里一遍一遍地看着那过往的魂灵。这都一百年了,也没听说她找到啥。”
这下,那袍子是真的烧了个窟窿。
花木一把扳过青狸的肩膀,眼眶泛红:“当真?”
青狸被箍得生疼,他还从没见过花木这个样子:“你不会就是那暴君吧?”
花木来不及等他回答,转瞬消失在原地。青狸莫名其妙地挨了场花雨,目瞪口呆。反应了半天,忿忿地拿起树枝去拍打还在燃烧的纸钱:“什么毛病,想放火烧山吗,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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