惦念过世云烟


黄昏院落,闲来无事……

斜阳透过桂花树枝叶缝隙,点点光斑洒向草坪;时间从秋千木板底下流过,花影漠漠地移动着。

露晞花簇,薄汗轻衣透……

我许是有些疲倦了,蹴罢秋千、慵懒着用纤手整理好衣裙。

“来了,沈姨。”一位陌生的白衫少年踏入四合院里,相貌清逸、气宇轩昂、眼眸里仿佛盛满星海。

我躲在墙外静静地偷窥他,看样子像是世家公子,不似纨绔子弟。

“德甫啊,坐下吧。最近伯父身体可还好?”乳母邀他坐下,亲切地与他闲聊。

我躲藏在院子里,谨慎地窃听二人的对话。

断断续续的话语飘进耳畔,得知他竟是一方书生!

一向怕生的我拒绝任何人的来访,因此总是被母亲数落无礼。

相我于言,书生不过只是空有一腹圣经罢了,让他们替我摇秋千尚且办不到——不才一时辰就累丧无力……

娇弱无力、引人沮丧,以至我对娇弱书生有种由心而生的抵触

我缄默地偷听着,突然一阵渐行渐近的脚踏声传来,让我一顿慌乱、撒腿便撤,可惜云鬓上簪戴的一支翠钗滑落于坪。

“挽笙?挽笙你在么,可否有兴会认识亦井学长?”沈姨的问声响过四合院,一瓣落花点浮院内的缸水泛起涟漪……

云雀站在树梢,噗呲地离开。

我奔到爷爷的老卡车旁,一手扶车、一手叉腰,俯下身气喘吁吁,狼狈的模样失了几分素雅。

落日还没沉入青山,院中生活过于枯燥,倒不如往古山旧林游行一番……

趁我还年幼时,爷爷常常乘卡车携我去山林游玩,以至卡车内,山林里添有爷爷的影子。

当年我还年幼、卡车崭新、爷爷也健壮,可流光易把人抛:至我及笄时,爷爷却先离开人世,院外的卡车也沦落埋尘、无人理睬。

我借沾满灰尘的卡车、老旧的引擎,去爷爷悲欣交集的光阴里,重活一次……

                              壹.

卡车扰了山中宁静,脑海中缓缓浮现与爷爷一同游乐的场境。

芸芸众生,你们可曾还记得我?可惜爷爷却不在身旁,这忧愁你们共我一同释怀……

一山静谧涟起无穷回忆

置身其中,近草、旁木、深山,那低垂的梯牧草、枝丫弯曲交错的松树,巍峨的俊山互相观望、相互依傍。

身临其境,鸟啼、风潇、谷音,那清脆的布谷鸟鸣、风划过茂密松叶缝隙,幽深的山谷互相响荡、相互回应。

我坐在车里,一排排树缓缓向后迁徙。沿花团锦簇的灌木丛,我渐渐重温了过往的路——许久无人,路便埋没成枯叶。

柏树林里的古寺庙依然存留、染满灰尘、烟火却不见踪影,流光将尘土赐给寺庙也把紫烟顺走了。

流光容易把人抛,熟了姊妹、逝了爷爷……

我舍下车,踏入寺庙。显然许久无人来访,满庙尘土、毫无烟火气息,佛像的铜光也相比之前黯淡。

我心神恍惚,脑海回荡爷爷带我来古寺的记忆:

爷爷在世时,他老人家常常带我来这古寺庙,点燃香烛、祭拜神明。                 

我疑惑:爷,为何要如此做?                    爷爷应:笙儿,这古寺庙过于冷清,无人搭理。这天地万物乃天上神明赐给凡人,寺庙无烟火气息,寒得是神明眷顾人间的善意啊……老奴感化不了众人,唯独自奉香跪拜。                                                    我领悟:那笙儿也要祭拜神灵!

我也学爷爷当年的模样——奉香跪拜,愿香火延续长存……

                              贰.

我辞别佛像,乘回老车。继续前行,黄昏漠漠向昏黑,我独自与深林约会……

三两麋鹿俯头咀嚼灌木丛,枝丫般鹿角戴几瓣碎花,蓬松的尾毛蕴涵馥郁芬芳。

许是方才他们于花丛中脱身,可惜他们背脊无长花点,爷爷教过我如何识梅花鹿,尚且我不曾见过它们。

我如旅客般前行,大自然是位好客主;一路上不颠簸、无大雨滂沱、就连晚风也温柔地抚顺秀发。

转弯遇到一潭池湖,荷叶衬荷花、粉白里蕴藏温润的荷花还在含苞——不知酝藉几芬芳,但现含苞无限浓。

藏在荷底的红鲤肆意戏水,霎时吮泥、霎时露湖、霎时噜泡。

我凝神仰望巍峨群山,偷闲俯瞰隐藏鲤鱼;鱼享乐戏水,霎儿窥探行人。

人望山,鱼窥荷;山瞰荷,人探鱼

红鲤潜下湖底,我目光探去、不知鱼鳞上的斑斓是否埋入淤泥里;爷爷葬入土里,我心神祈祷,不知身躯内的灵魂是否守护这片山林。

突然潇风凄凉,我不禁又悼念起逝世的爷爷,泪水沾湿白衣裙,落入湖水泛起涟漪……

湖边的垂柳随徐徐晚风摇曳着,雁群翱翔天际,沿途顺便拾去几只蛐蛐,惊得蛐虫藏进灌木丛。

雁雀飞回巢窝,灌木丛里蛐蛐鸣起挽歌;

枯枝上寒鸦昂首叫嚣,惊破一残霞。

我一路前行,以其境过凄、不愿久居、驰车行离。

湖上风来波浩渺,丛深蛐鸣、枝梢鸦嚣,似也恨、人辞远。

                              叁.

月满西山,星辰于洼

我披上一身月光,点点星光装饰夜幕。月光清澈替我照亮前行的道路,北斗星为我指引方向。

绕过一片林、翻过一座山,我不知前方路途遥远;不怕林深山静、寂寞似一僧袍包裹孤身……

芸芸众生、素履之往,人生平庸、闷燥乏味;莘莘姊妹,衣襟戴花,独自前行、路过一生沧桑。

鲜衣怒马的曾经,渐行、渐远、渐无声;淡若清风的现世,且听、且吟、且从容。

爷爷的逝世不知拾走我三分娇气,或是给予我七分沉稳;

这些年,我许是成熟不少——因替我遮阳的背影,安慰我的粗掌逐渐化作脸面皱纹,随之人走茶凉,姊妹堪比枯花瘦。

                              肆.

树渐行渐茂密、气温渐行渐寒,我伸手抽取卡车后座上的一条围脖,系上。

林尽遇一滩海,我平生不曾见过海;爷爷曾承诺载我看海,却始终未实现。如今一意独行,撞见幼时的憧憬。

春已暮,停舍车;海浪起伏,鲸鲲跃海

升起一团篝火,我决意在此留宿一夜。

我寥寞地坐在一块岩石上,瞰望篝火侵蚀晦暗,纤手抚顺被海风凌乱青丝,脚丫随此起彼伏的浪声晃动。

鲸鸣引来哀愁:记得爷爷葬土时,倾盆暴雨、寒风凛冽,我偷偷溜出门院,独自奔到山上……

来到爷爷墓地前,双手撑地、两膝跪地、痛哭流涕。那夜乌云密布,笙儿的世界里从此缺失光芒,水灵瞳孔顿时黯淡……

海风卷走世俗烟火,消散于朦胧远海。

我躺靠在戈壁上,借酒消愁、干脆以壶代杯,饮得痛快、醉得蜷睡。

爷爷曾言:离世的人将在夜幕凝成一颗星,归宿在某个角落。

我望向茫茫星海,这广阔无垠的夜哪才是您的容身之处?

“啊爷,笙儿见到大海了,您老人家还好么?”

我向海风呐喊,思念被风捧到星空……

石壁渐寒,篝火将熄、困觉袭裹眼眸,星海牵思、微醺,眼眶溢湿热泪。

月隐于树影婆娑、夜已入七分幽寂……

我睡躺寒石、挥手抹泪,沉醉、困倦,相酒壶为伴,入梦。

                            伍.

我醒于清晨,纤手抚丝。

现在何时?不知晓,倘若再不回去沈姨定是要责骂的。

微风拂来、山林云雾缭绕,我看不清往返的路途。

我乘上老卡车,燃动引擎。蓦然回首,向滩地岩石、汹涌海浪辞别。

我转动方向盘,忽然一阵海风拉动我衣臂,似劝我别离去。

我没有理睬,人不应该一直沉浸在过去……

一辆路车行入林径,两旁灌木丛的蛐蛐声不再回响耳畔,许是忘却昨晚的悲哀。

重返荷花湖,荷花染上粉妆,清芳弥漫了整潭湖;

荷叶似更加墨绿,却不和荷花争宠,反倒装饰了整座荷园。

墨叶衬花、惹人怜爱,我仍忍心离去,人总不能眷恋沿途的瑰丽而忘记向前……

行路一两时辰,还不见麋鹿;便驰至古寺庙,庙里烟火尚未消散尽,

柏树影下的寺庙无恙屹立在那,光斑洒在寺庙壁上,添了三分静谧。

莺燕醒于柏树稍,欢跃唱起乡谣,为静谧添了七分生气。

我久久站立,望向佛像。隔一夜之间,香火未尽,许是爷爷来过此庙……

我心里不免有些庆幸,坦然别去。

两旁灌木丛缓缓向后迁徙,我如旅客般辞别。大自然是位热忱的送客主,一路上阳光明媚、花味馥郁,莺歌回响于幽深山谷。

                              陆.

林渐疏,山渐阔

我转出山林,回到古城巷子里。

停下车,返至四合院门口,踏进;望入房间里,德甫书生已然离去。

“笙儿!可算回来了,怎回得这么迟?”沈姨眼神犀利,破口大骂。

“德甫昨时彬彬有礼地来访你,你到是娇蛮!故意回避,连老爷赠你的翠钗也遗落草坪。德甫见状,受到冷落少间后便离去了”

沈姨递给我翠钗“你可要气病我!”

我紧紧地握着翠钗,无心搭理沈姨责备,泪水顿时湿润眼眶。

我去哪儿?怎回得迟?

世尘落俗,我回爷爷悲欣交集的过往里,重活一次……

露浓花瘦,晨露滴落于白纱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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