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那份“淡然”
去年夏季,在一个阴雨哀沉的日子,我心中平凡、沧桑、伟岸的人——,抚养我’、教育我的父亲,带着对世间真诚的热爱、正义的期盼、家人的眷恋走了,永远的走了。
我的家乡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小山村,只有几十户人家,门前一条蜿蜒的小河,小河的河水时断时续,与岸边的村居相伴而生,静静的躺在那里,村子里的人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着。我的父亲也在这里生活了一生,无论是饥荒还是战乱,动荡还是安逸,心酸还是快乐。然而,通过与父亲的朝夕相处,通过父亲对我的言传身教,在我看来他老人家身上或是骨子里还有一份不同,而且他去世后,随着对他的无限思念及对过往的历历回忆,觉得父亲身上的这份不同越来越宝贵,越来越值得做儿女的敬重,那就是父亲面对世态炎凉,面对人间冷暖,面对坎坷挫折的那份“淡然”。
自我儿时起,父亲留给我的就是那副永不歇息的劳作,那时的父亲瘦高个,走路快,动作麻利,在我幼小的记忆中没有父亲干不了的农活,记得那时父亲为生产队种蔬菜,在农村的农业合作社时代,为村民种菜的社员,一般都是农业耕作的行家里手,我隐约记得父亲夜里看菜园子经常带着我,为了菜长得好产量高他要在夜里的某个时辰为菜地浇水,为了哄我不闹不哭,他会赏给我黄瓜或西红柿吃,然后自己把菜地里的活干完。每年的大年初一,父亲从没有休息过,每逢过年,他都是早上早起,把水饺煮好,按农村的习俗拜拜天地,与街坊邻居见个面拜个年,然后扛着扁担就进山拾柴了,母亲会在家把早上的水饺给父亲用蒸干粮的篦子热好。在其他人还在街上玩兴正浓时,父亲已经担着他的胜利成果——一担近两百斤重的烧柴凯旋了。父亲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一年到头的劳作,被他乐观的称作锻炼身体,也许是苍天有眼,上苍真的赐予了父亲一幅好身体,以至于让他的一生随经历了几次大病但从没有倒下过。
父亲与乡亲们相处心地善良、富有主见、乐于助人,从不随波逐流,干那些违背良心,欺负乡间老实人的事。他从小教育我的就是忍让,不惹事,但给予子女的却是他倾其所有的爱抚。我们儿时农村的冬天好像比现在冷好多,小孩贪玩冻坏手脚是常有的事。我记事起就经常看到父亲怕弟弟妹妹冻坏身体,每次外出他都会解开自己棉袄的纽扣,敞开自己的胸怀,把弟弟或妹妹揣在怀里,任由凉手在他那滚热的胸膛取暖。在他的心里孩子就是他的命,就是他的全部,他宁可把自己身体全部的热量给我们,而自己忍受严冬的寒冷,所以我们兄妹几人没有留下任何冻疮疤痕。农村大集体时代,几乎每家都穷的叮当响,能够填饱肚子就很好了,一年到头几乎吃不上白面,白面馒头大部分时间只是梦中的奢侈,记得是在农村施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前夕,同县临近黄河的地方受了洪灾,我们这里的人要“出夫”,帮助受灾地区盖房子,盖房子要“打坯”,是一种很重的体力活,就是把“湿土”放进一个木制的长方体的格子里,用一个石制的“杵头”把土打实,再把打实的土块取出晾干,用作盖房子的材料,这种体力活一般是年轻壮劳力才能干得了,那年父亲已49岁,早已过了做这种高强度体力活的年龄,但父亲没有推脱,作为年龄最大的一位出了农村合作社时代最后一次“夫”,而他却把生产队每人补助的一袋白面,留给了我们——他深爱着的子女,用他那超出极限的劳动为我们换来了几个白面馒头。为了能让我们吃上饱饭,父亲一生节俭,一生惜粮如命,从没有买过一粒粮食,近几年他老人家尽管自己已是一位癌症术后十几年、一只眼睛已失明、两次得过脑血栓病、牙齿已经全部脱落的耄耋老人,却还时常嘱咐我要节约粮食,要存点粮食以备饥荒。尤其是让我永远不能忘记的是去年的春节,我因腿部受伤只能柱着拐杖回家过年,当他看到自己的儿子柱着拐杖的时候,我已82岁高龄的老父亲竟心疼得留下了热泪,一直住着拐杖颤颤巍巍的把我送到了车上,这一幕父子连心、这幅父亲的关爱,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记忆中。父亲一生乐于助邻、与人为善,生活困难时无论是乡亲还是亲戚,只要是知道谁家断粮缺吃了,他都乐于帮道,谁家有个杂活修缮,他都必定到场帮忙,以至于全村没有一家他没有义务帮工的。父亲的善行也给他的儿孙结了善缘,有一年,我家盖房子时全村的乡邻都去给我们帮忙,使我们家的房子盖得特别顺利。
由于父亲一生爱劳动,性格开朗率直,为人厚道老实,练就了一幅好身板,60岁以前几乎没吃过药,没进过医院,当然并不是没得过病,但是每次生病都被父亲用特有的坚毅“顶”了回去。从父亲64岁起,父亲长年累月的超强度操劳,使他不得不面对几场突如其来的疾病,他先是在64岁那年得了胃癌,胃切除五分之四,一年后一只眼睛失明,后又得了两次脑血栓,但是,疾病并没有使我坚强的父亲倒下,而且每次他都能顽强的挺过来,因为面对疾病他不是考虑自己的痛苦,而是考虑给家庭带来了多少负担,给儿女添了多少麻烦,他一生就怕麻烦别人,包括他的儿女。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拖累子女,为了能让我专心给公家做事,我的老父亲每次生病都瞒着我,为了不给我增添经济负担,让我清廉做事,在我工作近30年的时间里,他没有开口向我要过一分钱,每次给他留点零花钱,他都再三推脱;他是一位劳动了一生平凡而高尚的人,尽管他已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但是,他毅然坚持着他的过去,每年年初一他就要走向自己的工作岗位——为到山区旅游的客人看车,不管游客给不给钱,也不管游客给多少,他都乐意给大家看,并因此结交了他心中的很多朋友;他在走向自己的往生前,只在病床上躺了不到十天的时间,在他的世界里好像没有遗憾,没有亏欠,没有牵挂,甚至连自己天天想念的子孙他也不想让他们因自己耽误工作,他没给我们留下金山银山,但他把一生练就的这份“淡然”用他毕生的经历写成了一部饱含亲情诗篇留给了我们。
2013年7月14日,父亲又一次回到了生他养他的那片青山绿水,他走的很平静,回去的也很安静,但是,我最亲爱的父亲就这样与眷恋着的一切松开了手,自己默默地走了,但他所经历的一生不但让我知道了什么是亲人的思念,更重要的是他用一生的“淡然”写就的这篇厚重的思念将永远珍藏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