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干姐姐,大我十岁,大腿根有一个海螺纹身,我在成人后和她第一次深入了解,才知道她是为一个老板纹的,
我们两个本来都是福利院的,福利院里的孩子,都和我一样,没爹没娘,各有各的不幸,不同的是,他们往往会被人领养,而我不会,因为我是个半瞎。
因为眼睛不好使,我在福利院没少受委屈,不管是比我大还是比我小的孩子,都来欺负我,我时常被人从身后踹一脚,回过头时,只能模糊的看到跑走的影子,四面八方传来的幸灾乐祸的笑声。
甚至吃饭的时候,还会被人抢走半月才能吃上一回的鸡腿,偶尔还会吃到别人悄悄吐到我碗里的浓痰,格外的腥咸。
我常常哭泣,想逃离这犹如地狱的地方,可我连人脸都看不清的眼睛,根本找不到福利院的大门在哪。
我曾经萌生过轻生的想法,吃饭时偷偷把餐叉藏进袖子里,想在夜深人静时把餐叉刺进自己的喉咙里一了百了,最终却没能鼓起勇气。
这样生不如死的生活持续了三年,然后我遇到了生命中的天使。
那是一个女孩,她叫李紫,比我大五岁,父母和弟弟出了车祸,一家四口只剩下她一人。
我看不清李紫的长相,但我相信她一定很漂亮,因为父亲曾跟我说过,面由心生。
李紫是个非常善良的女孩,她见到我被其他孩子欺负,二话不说抄起扫地的笤帚,打得那些孩子落荒而逃。
她当众宣布,我以后就是她的弟弟,谁敢再欺负我,她见一次打一次。
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往我的饭碗里吐口水,我也终于尝到了鸡腿的滋味,而且还是两只鸡腿,李紫说她要减肥,把自己的鸡腿夹到了我的碗里。
吃鸡腿时,我听到在李紫咽口水的声音,其实我心里明白,她是嫌我长得太瘦,想让我多吃一点。
从那之后,我与李紫姐弟相称,这让我在冰冷的福利院中,感受到一丝温暖。
我们渐渐长大了,期间有不少家庭想领养李紫,但都被她拒绝了,她说除非我先被人领养,否则她绝不走。
渐渐的,李紫年龄大了,再无家庭愿意领养她。
我常常责怪自己耽误了李紫,李紫却总是不在乎的说。
“没人领养怕什么,以后姐姐挣钱养你!”
成年后,李紫不得不离开福利院,每逢周末她会回来一趟,给我带一些好吃的零食。
可没过多久,有关李紫的流言蜚语开始流传,有人说李紫离开福利院后找不到工作,最后去了一家夜总会,靠出卖身体赚钱。
我和说这话的人打了一架,结果当然是我被揍得鼻青脸肿,等李紫来看我时,心疼的不得了。
她责怪我,眼睛不好还和人打架,被人打死了怎么办。
我问她:“姐,你真的在夜总会上班吗?”
李紫沉默了很久才回答我。
“在哪上班重要吗?能养活你就够了。”
那一天,我心痛如刀割,我恍然大悟,原来在这些年的相处中,我对李紫的感情悄悄发生了变化,我喜欢上了她。
而从那天起,李紫回福利院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再也不来。
有人告诉我,李紫给福利院一笔钱,一笔足以让我成年后也能继续留在福利院生活的钱。
我想去找李紫,可没人领路,我连福利院的大门都走不出去,去哪里找她?
我的生活重新被阴霾笼罩,又有人当面喊我瞎子,饭碗里又见不到鸡腿。
时隔多年,我再次萌生自尽的想法,当我苦思怎么离开最不痛苦时,院长找到了我。
他只说了一句话,让我在黑暗的命运中重新见了光明。
“林老板愿意出钱帮你治好眼睛,但你要为他打十年工,你愿意吗?”
院长的话,让我欣喜若狂,他口中的林老板我是知道的,名叫林悬,是一个大善人,每年都会给福利院捐好大一笔钱。
如果真能治好我的眼睛,别说给林老板打十年工,打一辈子我都愿意。
一周后,我被接进了医院,等我从麻醉中清醒过来时,眼前五彩斑斓的世界,让我热泪盈眶。
我第一次看清其他人的模样,呆呆的盯着给我换药的小护士,把她都给看羞了。
治疗期间,我并没有见到林老板,他托院长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个地址,让我出院过去找他。
我把纸条小心收起,并没有急着找林老板道谢,报恩前我还想再见一见李紫,我很想知道她长什么模样,过的好不好。
多方打听,我找到李紫之前上班的夜总会,用一包烟贿赂了夜总会的保安,他告诉我,李紫被一个老板包养了,已经很久没来上班了,至于李紫现在在哪,他也不清楚,不过他给我找到了李紫以前登记的手机号,我在茶亭用公共电话打了过去。
很快,熟悉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
“喂,哪位?”
我激动万分,激动的说道。
“姐,是我,小闲。”
话筒中没了声音,我怕李紫挂断电话,把心里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姐,我眼睛治好了,能看见东西了,能让我看看你吗?”
说完这句话,我心脏噗通噗通的狂跳,话筒握的太用力,手都疼了。
李紫回答前的每一秒对我都是一种煎熬,我很怕李紫把电话挂掉,然后我会永远的见不到她。
好在她并没有拒绝。
“你在哪?我去找你。”
我向报亭老板要了位置,在萧瑟的寒风中等了很久,直到一个画着浓妆,烫着卷发的年轻女人走到我的面前。
“小闲?”
这个声音我永远都不会认错,眼泪顷刻间流了出来,我终于看清李紫的模样了。
李紫见我也很激动,不停用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小闲,你真的能看清东西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一阵寒风吹过,我冻得直打哆嗦,李紫急忙把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披在我身上。
她责备我。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穿这么单薄,福利院今年没有发冬衣吗?”
她拉着我走进最近的商店,给我买了好几身厚厚的衣服,直到我手里再也拿不下东西后,李紫才心满意足。
看着掏钱一点都不心疼的李紫,我有一种莫名的生疏感,我还记得李紫刚工作时常常跟我抱怨赚钱有多么困难,叮嘱我以后一定要精打细算。
“小闲,你还没吃饭吧?这里有姐姐特别喜欢的一家餐厅,姐姐带你去吃。”
李紫拉着我进了一家西餐店,她给我点了最贵的牛排,可我面对从来没用过的刀叉,胆怯了。
李紫问我为什么不吃,我只好说自己不饿,李紫或许是意识到了什么,帮我把盘里的牛排切成小块,让我叉着吃。
牛排很香,我却犹如嚼蜡。
我鼓了很久的勇气,终于把这些年来压抑的感情吐露了出来。
“姐,我喜欢你。”
长久的沉默后,我等来的是李紫冰冷的拒绝。
“我们是姐弟。”
我不甘心。
“我们没有血缘,能在一起的,姐,回来吧,我眼睛治好了,以后让我来赚钱养你。”
李紫笑了,却是嘲笑
她用做了美甲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这是我今早刚烫的头发,你知道花了多少钱吗?八百。”
她又指了指自己的红唇。
“口红,五百。”
李紫的手不断下移,口中不断吐出新的价格。
“耳环,两千八。”
“项链,一万四。”
“戒指,三万八。”
......
说到最后,李紫全身上下的行头加起来,至少有十万块。
李紫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我。
“你养得起吗?”
我面红耳赤,我一个连学都没上过的人,打工多少年,才能买得起这些东西?
我心里生出强烈的自卑感,李紫和我,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小闲,你知道我进福利院前有个弟弟,他跟你长得很像......”
李紫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已经理解了她想表达的意思,我只是她死去弟弟的替代品,是她活下去的精神寄托,而现在,她已经不需要我了。
李紫塞给我一些钱,离开了餐厅,她临走留了一句话。
“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我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哭了一会儿,我起身去追,连李紫给我买的衣服都没有拿。
跑出商场,我远远看到李紫踢开一个乞丐,坐上出租车离去的背影。
我站在寒风中手足无措,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所抛弃。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惊醒。
“小伙子,擦擦泪吧,好不容易治好的眼睛,别再冻坏喽。”
我使劲抹去眼泪,看向跟我说话的人,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他穿着破洞的棉衣,佝偻着身子,手里还端着个破了角的瓷碗。
是刚刚被李紫踢开的乞丐。
我纳闷的问他。
“老爷爷,你怎么知道我眼睛以前是坏的?”
老头笑呵呵的跟我说。
“老头我年轻时学过一点看面相的本事,你眼睛看得清楚却不对焦,肯定是刚刚才治好了眼疾。”
老头晃了晃只有几个钢崩的破碗。
“可怜可怜老头,给点钱买饭吃?”
我从口袋里掏出李紫给的钱,全是崭新的红钞票,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抽出一张,准备施舍给老头。
谁知老头收下钱后,又从我手中抽走一张。
“好几天没抽烟了,就当给老头解解瘾吧!”
见我准备把钱抢回来,老头把钱塞进自己的裤裆里。
“小子,老头我也不白收你的钱,帮你看看面相怎么样?”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咂了两下嘴巴。
“啧啧,小子,刚刚那女的甩了你也别怪人家,她要是跟了你,保不齐三年内就得暴毙,天煞孤星之相,谁跟你走的近,谁就得死。”
老头的话把我惊出一身冷汗,我不由得回忆起被我克死的爹娘,心情黯然,难不成我一辈子都要做孤家寡人?
“怕自己打光棍?”老头嘿嘿一笑,“别担心,从你的面相上看,眉间溢喜,这是桃花运的象征,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很快就会出现。”
我觉得老头是在忽悠我,可他点出了我天煞孤星的命格,又由不得我不信。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老头。
“我的桃花......是不是刚刚那女孩?”
老头嘴一撇。
“哪个?踢我的那个?拉倒吧!她印堂发黑,不久后会有血光之灾。”
我大吃一惊,急忙追问怎么回事,谁知这时商场里跑出来一个保安,对着老头吼了一句。
“走!走!走!这里不许乞讨!”
老头像是见了猫的老鼠,一溜烟的跑了,那脚步利索的,我都没追上。
天渐渐黑了,回福利院的三路公交车已经停运,我想起这里离着林老板给的地址不远,决定去见见林老板,他出钱治好了我的眼睛,我必须要好好谢谢人家。
再说我还答应给林老板打十年工,父亲去世前常教导我要知恩图报,我把这话牢记在心。
翻出院长给的纸条,我顺着上面的地址找了过去,在一条稍显冷清的商业街里,找到了林老板的店铺。
这间铺子装修很是古旧,两层小楼,二楼窗户伸出一根竹杆,挑着一块菱形牌子,上面写着一个“茶”字。
这是一间茶楼,门牌上有五个烫金大字——百晓生茶馆。
茶馆里的灯亮着,我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一入茶馆,我就闻到了浓郁的茶香味,一张八仙桌上架了个小炉,上面煨着一个茶壶,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我环视四周,茶馆的装修很是独特,一楼厅内有四根红色的柱子,分别缠着金、银、绿、紫四种颜色的龙,这四条龙张牙舞爪,眼睛有神,活灵活现。
再看柜台的两侧,各摆有一只黑色的貔貅,但两只貔貅形态不同,一只踏山,一只踏云。
最惹人注目的,当属茶馆墙壁上挂着的十几幅画卷,每幅画卷上都画有一只妖怪,有蛇精、虎怪、鱼妖......每只妖怪都刻画的十分传神,尤其是它们的眼睛,好似真的一样,恍惚间,我有种被妖怪注视的感觉,毛骨悚然。
“这位客官,是要喝茶吗?”
一个略显沙哑的传入我的耳朵,我循着声音看去,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男人正在柜台处,一边用洁白的手绢轻轻擦拭手中的茶杯,一边注视着我。
我有些拘谨的问道。
“您好,请问林悬林老板在吗?”
中年男人放下手中的茶杯,从柜台里走了出来。
“我就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噗通一声就给林老板跪下了,用含着泪腔的声音向他道谢。
“多谢林老板再造之恩!”
这一跪我是心甘情愿的,如果没有林老板,我一辈子都会是瞎子。
林老板猜出了我是谁,把我扶了起来,关心的问道。
“张闲是吧?眼睛恢复的怎么样了?”
“托林老板的福,我已经能看清东西了。”
我紧张的攥着衣角。
“林老板,我是来履行约定的,以后我就是您的伙计了,有什么需要我干的活,您尽管吩咐就行。”
我寻思着林老板是开茶馆的,需要的无非是跑腿沏茶的伙计,这活儿没什么难度,我应该能做好。
林老板笑着说。
“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刚好有事要出去一周,留下帮我看店吧。”
我有些为难,倒不是不愿意,而是林老板什么都没教我,万一来了客人我招待不周,岂不是要砸了林老板的招牌,这哪是报恩啊,报仇还差不多。
林老板看出了我的忧虑,解释道。
“我这茶馆平日里比较冷清,有客人来,你就说老板出去了,让他下周再来,而且也不是你一个人看店,我女儿会帮你的。”
他对着二楼喊了一声。
“小鹿,别玩了,快出来!”
咚咚咚的脚步声从二楼响起,随后一间屋门打开,露出一个穿着兔耳睡衣的女孩。
女孩眉清目秀,脸上没涂一点胭脂,但依旧是青春靓丽。
她迈着一双大长腿从二楼跑下来,停在我的面前,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我。
一股凉意扑面而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茶馆暖气很旺,可女孩却好像从外面冻了一夜,满身寒气。
“你好,我叫林小鹿,我们明天再认识一下,敌人快推上高地了,我先回去打游戏了!”
说完,她又咚咚咚的跑回楼上,屋门“哐”的一声重新关闭。
林老板很是无奈的对我说。
“小鹿她就这脾气,以后你会习惯的,我不在的这一周,你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请教她。”
我点了点头,林老板带着我去了茶馆的杂货间,里面有一张单人床。
“这周先委屈你住茶馆,等我回来再给你安排新住所。”
我没意见,虽然是杂货间,但很干净,比福利院的宿舍强不少。
我出院没多久,眼睛用得久了依旧会隐隐作痛,于是早早的就睡了,第二天醒来时,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到了九点。
我心生羞愧,第一天给林老板帮工就起晚了,急忙起床,希望林老板不会责备我。
走到茶馆大厅,我刚好撞见买早餐回来的林小鹿,她嘴里叼着半根烤肠,手里提着一大袋包子。
她看见我先愣了一下,随后赶紧把嘴里的烤肠吃掉,用充满歉意的语气说道。
“忘记茶馆来新人了,没给你买早餐。”
我下意识的看向林小鹿手里的包子,这分量,怕是三个人也吃不完吧?
这话我哪好意思问出口,只好说自己不饿。
“小鹿姐,林老板呢?”
“老爹他一早就走,给你留了封信在柜台上。”
我走到柜台一看,果然有一个信封,林老板的字工整好看,但我看不懂。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把信递给林小鹿。
“小鹿姐,你能帮我读一下吗?”
林小鹿满是疑惑的问我。
“你不识字吗?”
我点了点头。
“我从小眼睛半瞎,没上过学。”
林小鹿看我的眼神多了丝怜悯,她看了两眼信,从柜台下边拿出一叠钱,放到我手里。
“老爹说他出门了,一周就回来,这些是你的饭钱,记得茶柜里的东西不要碰,如果茶馆来客人,你就说老板出门了,还有遇到解决不了事情,让你来找我......信上就说了这些,没了。”
手里的钞票没有温度,但我觉得自己心很暖,林老板真是个大善人。
小鹿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急忙忙的喊道。
“别催了,这就上线,今天不上黄金谁也不许下线!”
说完,她把包子往我怀里一推,踏着小碎步,踩着楼梯发出哒哒哒的声音跑回自己的房间。
二楼房门“哐当”一声响后,整个茶馆安静了。
吃完早饭后,我把整个茶馆打扫了一遍,把桌子擦的是一尘不染,可茶馆外的几家店铺人来人往,唯独茶馆门可罗雀。
我有些奇怪,茶馆生意这么冷清,林老板是怎么做到月月都向福利院捐款的?直到我看到了茶馆的茶单......
茶单就挂在柜台的最上方,种类不算多,后来等我认字后,才知道这价格有多么的离谱。
日照绿茶999元;
西湖龙井2999元;
正山小种5999元;
武夷山大红袍9999元。
一杯茶最贵近万元,林老板该不会是经营了一家黑店吧?可黑店哪有明码标价的。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挂在茶馆门梁上的风铃响了,我抬头一看,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进了门。
他喝得醉醺醺的,径直走到我面前,打了个酒嗝,刺鼻的酒精味差点没把我醺吐。
但更让我鼻子难受的,是大爷身上一股酸臭的味道,像极了肉腐烂时散发的气味。
大爷醉的舌头都伸不直,他指着我手后的茶柜说。
“来......来一壶......升仙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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