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聪
“和光同尘。”夏聪心里想到了这个词。
从窗外斜斜地,艰难地照进来的阳光,落在他电脑键盘上,阳光不仅把他放在键盘上的一只手照得金灿灿的,还照亮了周围空气中的灰尘,一颗颗小小的灰尘闪着弱弱的金光,尽情地沐浴在阳光之中,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慢慢悠悠地游荡。
他的办公卡位在一个高层写字楼的底层区域,即使靠窗,一年四季也鲜有阳光照进来,只有在一年夏天当中的极小一段时间,每天午后的太阳光能够充满智慧地躲过所有高楼大厦的围追堵截,落在夏聪的办公位上。给夏聪枯燥的生活提供了一丝惊喜的同时,也提醒他,又过了一年。
这时一个同事从夏聪办公位旁边经过,搅动了空气,短暂的阴暗过后,这个狭小空间里仿佛换了一个世界,所有的灰尘都跃动起来,不停的上下飞舞,仿佛一下子被注入了旺盛的生命。
夏聪感觉脑海中某个记忆开关被触碰到了,此情此景,好像在哪里见过呢?在那里了呢?……
对,那应该是1998年,刚刚上初中不久的时候。
已经不记得当时正在上什么课了,自己应该是在课堂上瞌睡了,刚刚醒过来,可能是自己自然醒的,也可能是被老师拿粉笔头砸到了脑门,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醒来的,也可能是同桌施一涵,用她那又细又尖的圆珠笔把他戳醒的。总之,他醒了之后,看到的就是午后从教室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还有在阳光中不停飞舞的粉笔尘,与那个慵懒的午后形成鲜明的对比,也与多年以后,他办公卡位上的灰尘交相辉映。
那时,夏聪坐在最靠窗的座位,同桌施一涵坐在他旁边,正在专注地盯着斜前方的黑板,因为教室不大而学生不少,他们这第一排的座位几乎是要抵到教室前面的墙壁了,看黑板的角度非常的斜,每次上课施一涵专注的看黑板,便会把几乎整个后脑勺冲着他。
发觉这边的响动,施一涵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看黑板。
施一涵是个大美女,夏聪从小学起就这么觉得,当时他们在升入新华中学前,都在新华小学就读,虽然不在一个班,但是施一涵,这个长得又好看,学习成绩又好的女同学对夏聪来说一直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存在,她小学时候便是负责文艺活动的大队长,在学校晚会、合唱大赛等场合,又是表演节目,又是做主持人,风头无两,在新华小学是个大名人。
新华中学跟小学不同,中考升学率是追求的最为关建的指标,所以这里就不怎么举办文体活动,施一涵没有了像以前那样大放异彩的机会,但是凭借开学以来几次月考的优异成绩和平时乖巧的表现,她再次成为了新华中学,至少整个初一年级六个班师生中间的名人。
施一涵应该是发育比较早的女孩子,身高155厘米的她在当时的女生里已经是大高个了,而且她的胸部已经非常明显地隆起,即使穿着宽大的校服也隐藏不住。加上她大眼睛、双眼皮、瓜子脸、小嘴巴,白皙的皮肤,自然发黄的头发上带了一个发箍,微微带卷的头在脑后扎了两个小发鬏,虽然才初一但是已经开始出落的亭亭玉立了,夏聪偶尔都会看着施一涵不禁想入非非,其他男同学应该也都差不多。
刚开学的时候,老师是按照身高大小个来排的座位,夏聪长的瘦小,被分在了第一排,跟她坐在一桌的是一个叫朴香兰的小姑娘。施一涵坐在后面几排,几次月考成绩出来后,班主任宋老师,将几个学习好的同学都挪到了前面,可能宋老师看在夏聪胆小老实,不会影响别人学习,就没有动他,而是让施一涵坐到了他旁边。
虽然自己跟内向腼腆的朴香兰相处的也很愉快,但是当施一涵与自己同桌的时候,夏聪还是开心的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但之后他就失望了,施一涵是一个很高傲的女子,对夏聪这种学习学习不行,体育体育不行,为人木讷,窝窝囊囊的男孩子是不太瞧得起的。
夏聪本来觉得有点自卑,这么一来,便也不太敢跟施一涵讲话了。
于是夏聪就经常回过头去跟朴香兰聊天。朴香兰跟夏聪、施一涵不同,夏聪他们都是从新华小学直升到新华中学的,直升上来的学生,因为之前在同一所小学学习了六年,即使不在一个班的同学,也能混个脸熟,上初中后虽然重新分了班,大家彼此间也不陌生。但是朴香兰是从朝鲜族小学择校来的,班上的绝大多数人对她来说都是完全陌生的,加上她又不爱说话,在这个班上也没什么朋友,之前因为跟夏聪是同桌的机缘,两个人认识了,朴香兰把夏聪视为了好朋友。
夏聪在班上其实还有一个好朋友,叫关建,两个人虽然在小学不是同班同学,但是关系却非同一般,夏聪的爸爸夏劲松和关建的爸爸关红军是好哥们,曾经都在红旗煤矿干活,还是一个班组的,两家又住得近,两家的孩子从小一起玩到大。但关建跟夏聪完全不同,从小就是“孩子王”,小区里的孩子都围拢在他的指挥下,加上长得瘦瘦高高,皮肤白皙,长相俊俏,跑步跳高、足球篮球打得都不错,人缘也好,在小学里也是风云人物,但是就是学习不好,经常调皮捣蛋,不受老师的待见。但是上初中后,他的成绩也明显进步了,考进了班级的前10名了,让夏聪刮目相看。
关建周围平时总是围着一群人,所以如果不是关建来找,他是不主动靠上去的,因为他们在一起聊得东西,夏聪插不上嘴,有时候自己反应不够快,被大家开了玩笑,还挺尴尬,虽然关建总是出来解围,但是夏聪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平时下课,他就扭过身子跟朴香兰聊天,正好朴香兰从朝鲜族小学转来不久,有点跟不上这边的进度,尤其是语文方面,很多字都没有学过,需要一些帮助,夏聪虽然脑子不灵光,但是教常用字的写法,和一些词语、成语的意思还是绰绰有余的。夏聪也乐于教朴香兰,施一涵说夏聪“好为人师”,夏聪一查才知道是贬义,于是后来再给朴香兰讲的时候都不敢放大声音。
后来夏聪才想明白,他那不是好为人师,而是在当时那个环境,教朴香兰是他仅有的能够获得一些所谓“成就感”的机会了。
当然了,除了教朴香兰功课,他们也会闲聊,有几次上课没忍住聊了几句闲话,被施一涵训斥了好几回。夏聪觉得很委屈,因为每次说话都是朴香兰从背后用铅笔戳他,是她发起的,但是施一涵总是说夏聪一个人,“我就是这么偏向,就说你,怎么地?”,听了施一涵这么说,夏聪也没了脾气,后来上课时间朴香兰再叫他,他也不敢回头了。
但是最近夏聪慢慢开始觉得,情况有了变化,施一涵对他的态度似乎没有以前那么不好了,不再动不动就训斥他了,也不再向老师打他的小报告了,有时候夏聪被老师批评,她甚至会出来帮忙打掩护,还主动提出帮他讲解不会的问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莫名的变化,反倒让夏聪感觉比以前还要不安。
这时下课铃响了,张老师宣布了下课,然后走到夏聪座位前,居高临下地说:“睡得挺香呗?”
夏聪满脸通红,低下了头。
“下次再睡觉,别怪我不客气啊,这么好的位置不好好听课就给我滚后面去,让想学习的同学坐到前面来。”说完便到讲台上拿起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老师是他们的语文老师,是市教委评选的青年骨干教师,教学经验丰富,放在实验中学、民主中学那种优秀中学里,可能不怎么起眼,但是在新华中学这个在清水河市排名倒数的中学里,可算是一个宝贝了,而且浓眉大眼,向后梳的头发,国字脸棱角分明,一副大框眼睛,总是衬衫皮鞋西裤的装扮,标准的知识分子形象,看起来很有魅力。
班主任宋老师是一个从师范学校刚毕业的大学生,教英语,155cm的身高,扎马尾,齐刘海,总是一身朴素的装扮,看起来还是没有退掉学生气质。夏聪觉得学英语的人都应该打扮的比较洋气,但是宋老师却颠覆了他的这个认知。
缺乏教学经验的宋老师,一上来就能够跟学校里的优秀教师打对子带班,显得有点受宠若惊,她总是对夏聪他们说:“你们是运气好,碰上张老师教你们,你们知不知道,好多家长挤破脑袋,想把孩子送到我们班里呢,你们还不知道珍惜!”有时候班里出了宋老师解决不了的棘手问题,张老师都会出面帮忙,班上坐在后面几排的不爱学习的学生,没事开始造谣说已婚的张老师和宋老师有一腿,孙浩更是编的有模有样,说有一次月考,宋老师和张老师一起监考他们考场,两个人都在教室后面坐着,他答题快(其实是大部分题都不会做),答完卷回头找老师交卷,发现两个老师正在后面亲嘴。
等张老师出了门,施一涵对夏聪说:“听见没,张老师说再抓到你上课睡觉就给你调后面去,他说话宋老师可听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不行再睡觉了,听见没?”
夏聪听了有点不乐意,又不太敢表现出来,嘀嘀咕咕地说:“调后面去不也挺好?换一个学习好的,跟你一起进步,你也不用天天看我不顺眼了。”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施一涵说完就出去了。
夏聪这类话听惯了,早就免疫了,趴在桌子上,静静地看着窗外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多。
这时关建过来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其实夏聪早就感觉到了关建的异常,之前一直十分开朗健谈的他,大概一两周前突然沉默寡言起来,上初中以来,两个人一直都是结伴上学、下学,但是最近这段时间他都没有跟自己一起走,问原因他也只是简单的说家里有事,不愿意再多说什么,关建每天照常上学,每天夏聪放学,路过关建家楼下,都会看见关建的爸爸提着一罐头瓶的茶水,带着一个马扎坐在单元门门口抽烟,他见到夏聪还会热情地打招呼,所以夏聪也没觉得关键家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聪儿,今天放学一起回家。”关建说。
“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关建双手插到上衣口袋深处,回到了座位上,施一涵回来了,看到关建来过,问夏聪:“关建来了?跟你说啥了?”
“跟你有啥关系?”夏聪问。
“没关系就不能问了?皮又痒痒了是不?”
“他叫我放学一起回家。”
“哦。哎?你们不是一直天天一起上下学的吗?最近好像都没一起走?”
“他说他家里有点事,这几天我们都是自己走自己的,哎?我发现你最近怎么总像查户口似的,总打听我和关建的事?你有什么阴谋?”
“你那德行吧,我打听啥用你管?”施一涵说完就不再理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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