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冬天的阳光就像一团大大的棉花糖，让人想养一只猫，好跟在它的身边，像它一样慵懒地眯着眼，时时刻刻都追逐着最暖的那一团，像被拥抱一样。
棠昕在阳光下昏昏欲睡的时候接到了钟离的电话，好像两个多月的疏远是假的一样，气氛意外的融洽。
朦胧的睡意让棠昕的声音带上了浅浅的鼻音，中和了平日的清冷，显得格外可爱。
像是试探一样，钟离说起了被催婚的事情。
“我跟我妈说我表白被拒绝了，正在伤心，不想相亲。”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安静了，良久，棠昕缓慢的眨动眼睛，像是从睡梦中清醒一样，道:“钟离，我要去贴对联了，梯子放着很碍事。”
“我去帮你贴吧，你怕是够不着吧？”钟离凛顺势开了句玩笑。
两个人笑闹了几句挂了电话，棠昕怔了一会儿才恍若惊醒地跑去贴对联。
而远在杭州的钟离凛苦笑着看着手机上属于棠昕的笑容缓缓暗去，用杭州话低声说了一句:“我要怎样才能让你相信我呢？”
“相信很简单，但依赖对我来说太难了，苏安。”
没有朋友的棠昕只给苏安打了个拜年电话，苏安问她她和钟离凛的现状，她总是避而不谈，而这次却意外的说了很多。棠昕难得有这么脆弱的时候，苏安想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个世界上，生命与生命的融合是如此的容易，花朵即使在风中也能同其他花朵相遇，连天鹅们都彼此相识，只有人，时时刻刻搭建着属于人类的孤独。”
苏安突然想起这句话，来自圣埃克苏佩里的《风沙星辰》。当初就是因为这句话，她才想和这个看起来孤独而清寂的女孩说话。一直以来她的旅行都太过孤寂，而现在终于有人陪了，她却已经学不会如何与人同行。
五
“他笑的时候眼睛里仿佛闪烁着一片星空，星辰是属于天空的，而我行走于大地，甚至深渊。”
收到这句话的苏安有点难过，棠昕以为她不懂，但她懂。棠昕曾说她年纪小时曾经历了一些人的不堪，所以对上那些美好的人总有些畏缩，仿佛自己碰上就会染污。苏安不懂她这种自卑的来源，问她她只说不过是一些势力的亲戚和疏远的朋友，还有些闲言碎语，小孩子听了就当了真，后来就改不过来了。
她记得棠昕曾经发过一段话：
“优秀的人就像一束光，有人想躲进阴影，有人想如他明亮，可我好像光照不到的沟壑，带着阴暗与妒忌躲在潮湿的角落。我嫉妒那些优秀的人，我努力的想让自己活成支柱，却无论如何也学不会优秀的样子。”
虽然棠昕很快就把这段话删掉了，但扑面而来的颓丧还是让苏安记了好久。钟离凛太优秀也太美好了，棠昕将自己低入了尘埃，却不敢开花。
有人心疼棠昕，也有人心疼钟离。等钟离知道的时候，棠昕人已经在火车上了。
钟离队里的人受了伤，以后只能转文职，但这件事又不让他管，他气闷的很，就找人一起喝酒，结果几个人背着他给棠昕打了电话。事已至此生气也无济于事，更何况他根本不生气，只是心疼棠昕，心疼她又一夜不得好眠。
他在火车站外等过了后半夜，在人群熙攘八点接到了棠昕，他的棠昕。
他紧紧地拥抱棠昕，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叹息似的哑声道：“别推开我。”气息打在棠昕的皮肤上，潮湿的像是眼泪。
六
六月初时，棠昕意外的在学校门口接到了钟离，阳光下对她微笑摆手的少年，灿烂的让棠昕有些晃神。
她喜欢称钟离为少年，哪怕现在的她都已不能说是少年，这种称呼珍而重之，好像不叫名字就不会惊醒岁月，他永远是她所有岁月里，挚爱的少年。
五天的时间里，钟离陪着棠昕，上课、自习、吃饭、兼职，就像校园里常见的情侣，甚至更甜蜜。
如果，如果钟离小几岁，或者自己大几岁，经历着相同的岁月，自己会不会和他在一起？这样想着，棠昕竟生不出拒绝的心思。她有些畏惧了。
第五天晚上，在送棠昕回宿舍的路上，钟离将一个长条的盒子递给棠昕，语调平常地仿佛在问她要不要吃夜宵。
“糖心，一切都交给我，两年后，你要不要跟我结婚？”
棠昕停下脚步，看了又看，钟离的脸上还是只有认真。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路灯下如蝶翼扑闪。
“钟离，别傻了，别等我，不值。”
钟离的手覆在她的头顶，暖暖的，揉揉她的发，轻笑道：“你难过什么呢？该难过的难道不是我吗？求婚被拒的明明是我啊。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是年龄原因吗？”
“不是！”棠昕猛然抬头，眼睛红红的，却又强作镇定，看了钟离一眼又低下头。
“是我的原因，你很好，可能是遇见的时间不对吧。我们以后不要联系了。你去相亲吧，我知道阿姨一直在催你。记得找个能照顾你的，漂亮的，温柔的，别跟我一样，幼稚地只会麻烦你。你结婚了就不要告诉我了，我很快会找个男朋友，我们会一起去旅游，没有时间。”
棠昕的声音藏不住的颤抖，钟离单膝跪地抬头看着她的脸，泪水大滴大滴的滚落，而抽泣声却被死死地压着。钟离第一次知道，原来心真的可以疼的纠起来，他眨眨眼没让眼泪落下，他不能让他的小姑娘更加难过。
钟离抬手拂去棠昕脸颊上的泪水，“别哭，糖心，别哭。”
棠昕落着泪推他，“你走，你走，我们以后都不认识了。”
钟离将她拥在怀里，轻声道：“好，我走，你别哭了，抱我一下吧。”
棠昕伸手抱住他，泪水更加汹涌，她埋头于钟离的肩上，一滴一滴的眼泪烫的钟离无可奈何。他的小姑娘一言九鼎，他努力想把她宠得娇气，却是第一次见她哭泣。他知道今天之后他会再也联系不上他的姑娘，可连一句抱怨他都说不出口。他爱惨了他的姑娘，而这个同样爱他的姑娘却不愿意和他走。
街道旁的灯光耀目与他们无关，来往的行人匆匆也与他们无关，这个城市的夜晚一如既往鲜活，而他们只想时间驻足能晚点说再见。
“钟离凛，你一定要幸福，不然我真的会恨死我自己。”
七
“年龄不是问题，时间才是问题。”
嘈杂的火锅店里，棠昕的声音听在苏安耳中有点不清晰，她抬头去看棠昕，火锅蒸腾的热气却模糊了她的眉眼。
“如果我再早两年遇见他，我还幼稚的时候，我一定会跟他走，因为他说了一切都交给他。如果我再晚两年遇见他，我已经足够成熟，我也一定会跟他走，因为我已经能够承担我做的事情的后果。
可是苏安，我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遇见他，理性而不自由。他就像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辰，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再幼稚的想要拥有，也学不会要如何努力的去靠近。
苏安我不后悔让他走，真的，我这样的人，无论何时，都配不上他的。”
苏安好像听到了水滴滴落的声音，而她的对面棠昕的脸上确实洒脱的笑容。
“我要好好喝一次酒，苏安。”棠昕说，“我从来没有喝过酒，我不想我第一次醉酒就是在陌生人的面前。还好有你，苏安。”
说要好好醉一场的棠昕，实际上却是沾酒即醉。醉了的棠昕很乖，像睡着了一样，只是一只手却抓着钟离送的项链，苏安一碰她就哭。
“喜欢的，他如果不那么好就好了，我就不害怕抓不到他了。”
苏安安置棠昕睡下，站在她的床边自言自语了一句，这是喜欢钟离的吧？明明醉的神志不清的棠昕却清晰地回答了这句话。苏安给她掖被角，她心疼这样的棠昕，明明什么都看得透彻，却还是不愿意放过自己。
苏安离开的那天给棠昕发了条短信：棠昕，再去一趟杭州吧，从那里开始，在那里结束。
八
糖心，一直以为西湖那次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其实不是，我见过她在她学校的图书馆。
妹妹当时刚开学就找了男朋友，父母不放心，让我去看一下。等找到妹妹所说的，图书馆二楼靠近阳光的窗边，我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糖心。
阳光给她镀上一层光芒，柔和了她实际清冷的五官，抿唇皱眉的样子像是正在思考的小天使。
我想上前揉乱小天使的短发，迈步才反应过来，这是个妹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我以为也就是一面之缘，没想到时隔半年还能遇见她，她呆呆的样子有点可爱。
爱情真的说不清楚，我爱上了一个和妹妹一样大的姑娘，一个才见了两次面的姑娘。
其实也没有经历什么，只是除了家人之外，突然有了一个时时刻刻惦念着的人。打电话，开开视频，越靠近越喜欢，迫不及待的想要参与她的一切。在赤水听她说她的家庭时，我特别想要穿越时光，去抱抱过去的她，然后对现在的她说，一切有我。
我知道，我栽了，栽的心甘情愿。
糖心第二次来杭州时，我想带她见父母，又知道会吓到她，没敢。因为担心一个人的心情而奔赴一座城，糖心怕也是没看清自己的心吧。
被糖心拒绝我是有预料的，只是没想到她会那么决绝，虽然她哭了。
其实我大概能懂她的想法，真的，我懂的。
她说我像星辰，温润耀目，遥不可及。其实在我眼里她就像风，她早就成为了自己所想成为的那种走路带风的人，只是不自知罢了。我一直没敢说，说了怕就更留不住了。
谁能留住风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星辰留不住。
风与星辰不相及。
“哥，你今天要去相亲吗？”
“不去，怎么了？”
“咱妈让我转告你，一个姑娘追了两年都没有追到就不要追了，她今天跟人家约好了下午四点，你别迟到。”
“我现在在西湖，说不定等会儿就被叫去帮忙了，你跟咱妈说这一年我真的不想去相亲。”
……
“各位旅客朋友你们好，前方停车站是杭州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