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饯、干果、冷拼、热菜一一摆齐,李公子一摆手,冷冰冰扔出一个字,“吃”。
董小楼自斟一杯酒,又帮李赢满上,微叹一口气说道:“你第一次来北方吧”。
李赢睨了他一眼:“这也是测字测出来的?”。
“不是”
“哪你怎么知道?”
“冷么”
“有些”
“常在北方的人,都知道这时节必备些取暖之物”。
“比如呢”
“这个”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方小炉,铜铸的,上有兽纹,似是鹰燕之类,递给李赢。
“诺,这个送你,以作餐资,不过我劝你,吃过这顿饭还是走吧,这里不太平”。
李赢伸手接住,在手中把玩,原来这小炉是中空的,里面盛着碳块,入手温热,却又不烫,舒服之极。
“才不用你管,我来这有正事,我是来......”。说到一半停住不言,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态竟扭捏起来。
“来找你的心上人?”。
“要你管,好好吃你的饭!”。
董小楼苦笑一声,捻起酒杯,浅酌一口。
“风雨欲来花满楼,一上高城万里愁,这太平地怕是要不太平了”。
说着拱手离席,轻道一声保重,自顾走了。
李公子心中有些好气,心道:“这人好不懂道理,我请你吃饭,竟不打招呼就走”。
哼了一声却也没真往心里去,挑着几样蜜饯吃了,即止筷,饶有兴趣的看着酒馆的人,忽然想起那厮说的话。
“除了角落那个瞎子,都看出来了”。
伸手拉了拉衣领,遮住纤细的脖颈,低下头想起了什么,脸颊一片飞红如斜阳将入山。
这时候,寒风入室,原来又有人来了。
红色袈裟上粘着点点白雪,头顶光光微有亮,是个和尚。
眉目清秀,身量高瘦,和尚是好和尚,只是脸上隐现着悲苦之色,双手合十,宣了一口佛号,低头找空桌坐了,再不说话。
小二察言观色,十分的伶俐,看来人气度不凡,并未因为是个和尚而轻慢,几步凑过来,施了个四不像的佛礼,问道:“大师傅,您是住店还是用些斋饭”。
和尚起身还礼道:“饭不着急、睡不着急,小僧口渴的紧,有茶水还望善家舍上一盏”。
“得嘞,这壶茶是小人送您的,咱脑筋不灵,参不透这佛,但这向佛之心却一直都有”。
说着转身倒茶去了,那和尚还了一礼才方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近乎睡去了。
一风未止,一风又入室。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豪迈之音坦坦而来:“小二,系马”。
小二未得喘息,连忙迎了出去,片刻迎着两人入内,一男一女,男的悬胆斜眉,短发如针,自透着一股威仪,身材也是高大,奇的是双臂修长,几乎过膝,当下,那长臂正拥着一人,少妇打扮,目光冷冽,全场之人仿若无物,只是那好看的嘴角,似带着笑意,两人站定,双眼四下扫了一下,除了和尚和李赢那桌,别无空地,那男子微加思索便向和尚那桌子走去,倒是那妇人,朝着李赢的方向多看了两眼。
男子携妇人,到了和尚桌前,好奇似的盯着和尚的光头,忽然伸出手,朝着和尚那光滑溜溜的脑袋上呼噜一把,口称:“大师这智慧化了雪,雪成了水,却还在灵门之上,还是咱帮你拭干净了,免得生病”。
那和尚双目微睁,却也不恼:“雪是无情物,水是生根愁,长长短短,总是一个循环,倒是劳烦先生了”。
那人哈哈一笑携妇人坐下了,喊小二,小二刚喂完马,却把自个变成了马,马不停蹄的又奔到前厅,躬身站定,听着吩咐。
“二斤牛肉,烈酒一壶”。
说完看了一眼身边人,妇人轻轻点头,又继续说道:“再来些许软香糕点,桂花酒一壶,温好了,莫冷了也莫太热,去吧”。
小二连连答应,转身欲走,门外又有声响:“小二,系马”。
言未落,帘门一闪,人已现。
恰如一抹夏华,这冬日竟都暖了起来。
面有凄苦却难挡春容,双颊之上的胭脂尤为特别,色粉似桃花,颜色却又暗了下去,那抹桃花就像飘落在归根的空气中,将衰而未衰。
女子入门就定定的看着早一步来到的夫妇,那高大男子显得有些无奈,抚了抚下巴靑虚虚的胡茬,开口道:“上官烟,你这又是何必呢”。
“烟来火往,火熄而烟在,章浪,你不必怕我”。
言在唇边,刚出口却觉得曾温存痴缠的人儿,面对面竟得说出这样的低到尘埃的话辞才能继续,不亚如钢针刺心,锉刀磨骨,顿顿的竟再难说下去。
倒是同桌的和尚双手合十,轻宣佛号:“是烟总会散,是情总嫌淡,那有不弃不舍,不过是心伤难愈合”。
说完又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去了。
上官烟怔怔的,眼窝里带着泪,睫毛上下扇动,如万仞山下一弯险滩,那一叶扁舟却终于没渡过彼岸,梨花与雨,霎时齐来。
只把众人看的戚戚然,如困难加身,感同身受,那李嬴李公子哼了两哼,嘟囔了一句:“呸,负心汉”。
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微乎乎的传遍了整个小栈,章浪面皮一红,倒是那妇人恍若未见。
“哎,是我的错,我欠你的,你自来取,要杀要剐,我章某人绝无二话”。
上官烟这时节也止住了泪,只是那桃花却被晕了,略显苍白,抬起头看着章浪道:“今日一见,再无烟火,你是你,我是我,我走了”。
说着转身欲走,就这片刻之间,门外却响起了马蹄踏地之声。
那声听起来不大,但音却极脆,一起一踏,泾渭分明,细听之下才知道,这哪是一匹马,这是骑兵阵!
越来越近了,隐隐的地面也仿佛随着马蹄震动起来,与之相对的是小栈的静,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众人变颜变色,只有和尚却仿若未闻,脸上凄苦之色,未有稍加未有稍减。
打破这静的是店小二,长叹一声:“哎,太平蜃城也不太平了”。
说着朝内拱手开口道:“各位老汉爷,您是图什么咱管不着,可现在出是出不去了,您也看见了,不瞒诸位,也不用瞒,各位心里明镜一样,外面这伙儿人可不是军差行伍,这是魔教的末日之雷马贼团,来这干嘛,诸位也都清楚,不管您怎么着趟进这趟浑水的,现在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呆在这,这产业是祖上传下来的,小二店掌柜小人一人兼着,祖上也留下点手段,不敢说保您无恙,但动店里人一根毫毛也是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说着一拉门帘,冲冲奔后厅去了。
上官烟正立在门口,闻言不知该如何,章浪微微动身,看了一眼身边的美妇人,又坐了回去。
倒是坐在角落的李赢站了起来,拉着上官烟就往回走。
“姐姐不必惊慌,坐我这,刚请一个神棍吃饭,他却先溜了,正好姐姐吃点东西先暖暖身子,这劳什子末日之雷又有何可怕,小爷这把君子剑也不是吃素的”。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对,这也是一头小母老虎啊,这就是年轻的感觉么,真好”。
董小楼不知何时从内室溜了出来,斜抱着肩膀依在门框上,盯着楼下自言自语的嘟囔着。
江湖有人就有纷争,有纷争既有正邪,有了正邪,这正就更正,这邪也就更邪了。
传言总是比真相来的更有说服力,末日之雷就是这传言中最邪的魔种。
相传,他们是一伙修炼邪功,不知疼痛的怪物,就连那坐骑,都是吃活人肉长大的,最恐怖的是他们所到之处,上到七十老朽,下到三岁小儿皆不留活口!
但巧的是,董小楼恰好认识末日之雷里的人,那个人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
董小楼有些怅惘,江湖路远,山水难见,他也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