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妈打来电话说家里的苹果熟了,让我得空回去摘几个。在所有的水果中,我最爱吃的要数苹果了。于是毫不迟疑,驱车回家。看着院子里小红灯笼似的挂满树梢的苹果,我喜不自禁,感慨万千。
对于苹果,我是有特殊感情的。
现在的水果满大街都是,国内的,进口的,天南海北的都能买的到,早已不稀奇。但在我们小时候,八九十年代的西北乡下,大部分人家刚解决温饱,水果绝对算得上稀罕物。
那时候农村哪里有水果吃,村里的小卖部也没有卖的,就算有,也没有几户人家会买来吃。只有那些有果树的人家,自家果子成熟了,才能享一享口福。
记忆中,吾乡常见的水果也只有苹果了。每年一到苹果成熟季节,我们都馋的不行,那香甜的感觉漂浮在空气中,像虫子一样钻进我们的大脑里,搅得我们心神不安的,可真想吃呀。
那时候我家没有果树,爷爷奶奶不爱果树,总说果树荒了地,种不好庄稼。现在想来,也是没办法的事,一家六七口,仅有一点自留地,种了果树,必然影响收成。有时候,我们小孩子馋起来,也会去摘别人家几颗苹果,大人看见了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是乡里乡亲的,谁也不会为几颗果子跟小孩子较真。
当然,也不是所有家的果子都可以摘的。
我记得我们那里有一户殷实的人家,家里经常会做些倒卖香菇木耳的二道贩子生意,所以条件也比其他家好上许多。她们家在马路旁边砌了高高的石墙,大瓦房也就气派的修在了石墙砌起的台面上。比马路要高出五六米来。那时候,吾乡的房子通常都是一间大瓦房当作起居室,外加一个偏间做厨房柴屋,门前留一块平整的地,当作院子,没有院墙。大多数人家都是土墙土地,只有少数家里条件好的,把院子屋里都铺了水泥。
他家的水泥院子正对着大马路,院子边上长着一颗碗口粗的苹果树,到了夏天,结着满满一树苹果,半红半绿的果子在阳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我们每次从树下经过,都好一番羡慕,眼馋的快走不动路。但眼馋归眼馋,我们这帮小孩谁也不敢动了去偷摘的心思。因为这家养着一条大黄狗,就拴在大门口,一有风吹草动就朝着马路吠,很是吓人。小时候的我一直认为,这狗的存在定是为了看管这树上的苹果。在我小小的脑袋里,那么香甜的苹果是胜过家里的所有财物的。
有一次我姐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一个住在山里的老婆婆家里有好多苹果树。苹果已经成熟了,我们就动了去摘的心思。那个老婆婆我是认识的,为人和善,来过我家几回。我想着摘几个苹果应该是没啥问题的。
我不知道我姐哪来的消息,也没探究。只知道路程很遥远,要一直走山路,七弯八拐的。我年龄小,没去过山里,害怕野兽,又怕我们会迷路。我姐却说没关系,她认路。在我姐的怂恿下,我终于还是同意了。也有可能是我被那苹果的香甜勾的忘记了胆怯。
我们居然还特意准备了两个个布袋子出发了。我姐带着我在深山里走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了那位婆婆的家。现在想想那时候也是极大胆的,六七岁的孩子,走那么远的山路,山里虽没有豺狼虎豹,但是野猪野熊却也是有的。幸好我们都没遇到,也没迷了路。
到了那位婆婆家,我们说明来意,婆婆给我们端了水喝,又递给我们几个又香又甜的大苹果。可真香呀,我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一个,那滋味可真美妙,至今没有任何一种水果可以超越。吃完苹果我们一起下地去,她家的苹果树可真多,一大片都是,小小的我应该是数也数不过来的吧。我和姐姐爬到树上撒着欢摘果子,尽挑些又大又红的,婆婆在地下捡能够着的摘。很快就装了两大袋子,我满心感激婆婆的大方,心想着这一趟是来对了。
我不记得我们是怎样把那两袋沉甸甸的苹果扛回家的,我只记得,在路上我姐跟我说,婆婆刚才把苹果过了称,还算了钱。她好像以为是家里大人让我们来摘的。我心里一咯噔,我还以为这苹果是婆婆送我们的,原来是卖给我们的,那可怎么办?我们瞒着家里来的,哪有钱呀。我急的要哭了,虽然年龄小,也知道这种事爸妈发现后肯定是会挨揍的。
我素来规矩,我姐却是个胆大的。她皱着眉头一想,就想出一个计划。她说我们把苹果藏起来,不让爸妈发现,她们不知道自然就不会揍我们。回家以后,我们忐忑的把苹果藏在了衣柜里,用衣服捂的严严实实的,结果好几天爸妈都没发现。我们每天偷着拿几个带到学校里吃,别提有多幸福了。
后来我妈还是发现了,她整理衣柜,还剩大半袋子的苹果被她拎出来。我们只能如实招供。我以为一顿暴打必然逃不了了,奇怪的是平日严厉的母亲这次却没有揍我们,只骂了我们几句,还仔细询问我们是怎样到那婆婆家的。又叮咛我们下次没有大人不能跑去山里。那苹果后来被我们一家人分吃了,钱也给了那位婆婆。我妈说那位婆婆一家人都指靠着苹果生活,也是劳苦人,我们可不能再随便去她家摘苹果了。
到现在,我妈还经常拿这事打趣我们,说真不知你们两个小人(我姐比我大两岁),是怎么跑去那么远的山里摘到苹果的,也不怕野兽,你们两个馋猫,胆子可真大。
还记得学校附近有一家人,老先生是个退休教师,姓冯,大家都称她冯老先生。这位老先生每天下午都会背着手在马路上散步,红红的脸庞,白白的胡须,走起路来不慌不忙,说起话来温文尔雅。大家都说那位老先生脾气生的忒好,从没见与人红过脸。但说起他的太太,却都是摇头。说她凶悍刻薄,吝啬小气,从没有乡人能在她家讨碗水喝的,要是不小心惹着了她,那可是十里八乡都会传出你的坏话。所以吾乡人都不敢与她交往,连小孩远远的看见她也要绕道而过。
有一次我从她家门前路过,被她家院子里一树红彤彤的苹果恍了神,一个个又大又饱满的苹果在阳光下发射着诱惑的光波。树枝被密密麻麻的果子压弯了腰,苹果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知道,因为她的凶悍,她家的果子就是再调皮的小孩也不敢偷摘的。
那天我却不知中了什么邪,似是被那苹果迷了心神,我抖抖索索的踮起脚尖就摘了一个,刚想藏起来,就看见那身形矮瘦的老太太绷着脸晃了出来。我吓得一个激灵,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慌忙将苹果藏在了背后,对着老太太甜甜的叫了一声奶奶。老太太看着我,紧绷的脸一点一点缓和,终于扯出一个笑容。她问我,你几岁啦,是哪家的娃娃。我一一回答。她眯着眼睛看我,又自言自语说:“我外孙女儿跟你一样大,长得和你也像。都是圆圆的脸蛋。我老头子说她妈过几天就带她回来看我了。她最爱吃苹果,这苹果我都是给她留着的。”
我听她这么说,赶紧把苹果往袖子里拢了拢,生怕她看出来了。但她似乎早就洞穿了我的伎俩,她挥挥手说你摘的那个你就拿走吧,下次可不许再摘了,我要留给我外孙女的。我脸一红,羞怯的无地自容。连忙说一声,谢谢奶奶,抱着苹果一溜烟跑了。
我虽然感激她没有当面骂我,但还是担心她将我偷摘苹果的事告诉我父母或者讲与乡里人听,着实在忐忑中过了些日子。但过了很久都不曾听到乡人说起此事,父母那边也没有动静,总算放下心来。此后,再从她家经过我都小心翼翼,一路小跑而过。
这次回家,问起这位冯老太太,我妈回忆了半天,才说,你说的那位啊,前两年就不在了。原来一恍眼,时间竟过去了十几年。我又逛去她家门前,发现她家院子依旧,只是院子里的几颗果树早就干枯了,也无人打理,仅剩焦黑的树干无精打采的立着。
也许,这些树也已经到了年限了,我心里感叹着。不知她的外孙女儿,如今还爱不爱吃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