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想改名字,未遂的已改的,我都记不住,只记得我刚认识她的名字,疯子玲。
她性冯,又执着于她的主流别人的非主流,不免让人觉得有点疯,谐音故而得名疯子。她的头发跟她的绰号一样张扬,不羁的卷发,深邃的大眼睛,只要不吃辣或者与她不熟,你会觉得这姑娘挺正常(本想说挺吸引人,但又觉得这词配不上她)。她那脸就是张为辣而生的试纸,一吃辣脸上就有反应,本来挺美好的一张脸瞬间毁容。换了别人,为了美貌把辣戒了吧。而她如果真有这种三观,那她就不是疯子玲了。越辣越吃,越吃越毁……
她的执拗不会展现给所有人,只有熟人知道,必须很熟才知道。熟与不熟的牛排就是疯子玲的两面,看起来压根不是一个样儿。我跟她是大学同学,一个专业不是一个班,她是学习委员,我是上课抢后三排的主力选手。按常理我们属于不同level的同学,她是主流我是非主流,应该上演互相看不上的戏码。
大二军训队列我们被排在一起,前后还是左右已不记得,只记得她那时有点高傲不爱说话。我跟她寝室里性格开朗的刘芳先熟起来,去她们寝室玩,刘芳总叫她一起。那时的她在我记忆中是走“高冷范儿”,不爱搭理人。我曾以为跟她不会有什么交集,事实证明我看人一点都不准,而且一直不准,以后的很多好友见面头几次的印象都不好。我们俩的戏码从大二开始,每天去相约看英文电影,本校的外校的都有,她是去练习听力,我是逃避学习。毕业已经十几年,很多记忆都已模糊,但我仍记得她当初的梦想——出国,然后生个混血。
谁年轻时没有梦想,可是我们都会被现实打败。而疯子玲却一直在坚持,执拗地坚持。
我们俩毕业找工作时经常一起去招聘会晃悠,因为我俩都不是真心想找工作的人,我爸妈在上海工作,毕业我不可能留在当地,疯子玲一心准备雅思、托福想出国。当时没想过我们以后会天各一方,心中只有未来对生活的憧憬。
我们再次相见是毕业后的两年以后的北京。我没在上海,而是在广州的报社大院里当了个记者。疯子玲也没在国外,而是在北京的英文培训学校里当老师。这次见面我现在还记忆犹新,这场景想忘都忘不了。她一冲进我酒店的房间,不是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而是飞奔到我的电脑旁边,登录当时很火的校友录,给我看她高中某位帅哥的照片。从进门到我们相约一起吃饭,到吃饭结束各自走人,她一直在描述她和这位帅哥高中的过往和现在的小暧昧。
可能她当时真的不想聊自己的情况,不想告诉我她好不好。生活本来就是狗屎,大家都知道的事儿干嘛还说呢,不如找点让自己开心的事儿——我当时心里真是这么想的。所以以后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我都不会问她的情况,除非她自己说。
人长大了,很多话已不必都说出来,即使彼此伪装,却保留着开心的记忆,不好吗?
那时我经常出差去北京,每次去我都会去找她,她都会请我吃全聚德的烤鸭,我们都会去疯狂K歌。我有幸成为她为数不多、水平较高的麦友。那时我真的把去北京当作工作中的愉快假期。她后来离开了北京,我好像对那座城市也没了感情,更不愿意去北京。
毕业后的第四年,疯子玲因为工作的关系来广州待了几个月。那时她的心仪对象已经不是高中帅哥同学,而是换成了大叔。我有次出差去机场的大巴上居然碰到了那个男生,而且还坐到了一起。那个男生确实挺帅也很有绅士风度,可是他们俩人最终没有走到一起,现在却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不成情侣反成朋友,倒成了一段佳话。
心仪的大叔不只一位。大叔都算成功人士,事业有成,有幽默感,生活上有点小情趣。大叔好像对疯子玲这种非主流的女生也很有好感,第一眼很内敛,接触以后很天真,性格大大咧咧,把谁当朋友就恨不得掏心掏肺。她不管是在我面前还是电话里,描述的永远是和大叔之间好玩的故事。半夜躺在我家床上都能把我唠睡着了,逼得我只说梦话——我怀疑自己做的是噩梦。
以疯子玲的性格我知道她跟大叔之间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发展,即使她很喜欢,她也不会做什么过界的事。因为疯子玲一直是一个道德标准很高、有严重精神洁癖的人。她执拗地喜欢而已。可是我却担心这种执拗伤了她。不只是感情,还有这操蛋的生活。
忘了是哪一年,她说她要离开北京了,不打算出国了,她妈让她回东北老家找个稳定工作,再找个人嫁了。电话那一头的疯子玲超级冷静,没了平时的京片子的口音,像说一件公事而已,像我经常听见她跟同事讲电话的语气。那时我也已经离开广州,到杭州开始新生活。挂下电话以后,我哭了。为她坚持多年的梦想,为我们曾经都努力过的梦想,为我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哭了。
一周以后我给她电话,她说已经处理好了北京的一切,买好了回程的票。她回老家后好像又自愈了。我没问她好不好,她也没说以前的事。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她有把哪几个男性好闺蜜惹毛了,又说她干了什么谁又不搭理她了。我跟她说,其实我特理解你那些朋友,因为我也很想再也不理你了。你他妈的有事的时候从来不跟我说,每次没事了才像发新闻稿一样告知我一声,你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可是她即使告诉了我,我能为她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但至少我愿意听她抱怨听她发痴听她唠叨,让她心里好受。
即使她不说,我也总能感觉到她有事。我在蒙古草原上拍到日出,第一个想到把照片发给她。在还没有微信没有智能手机的时代,发条图片彩信多不容易。疯子玲收到后说很感动,她说那时心情确实郁闷中,下载半天看到了那条彩信,心情瞬间好了。她笑着说每次她郁闷时,好像我都能感应到。
我确实有感知朋友悲伤的能力,尤其是对疯子玲。只要她有段时间不找我疯言疯语,不抱怨这个世界,不欺负她的男闺蜜,我就知道她又有事了。她如她老妈的愿,考进了当地的省直机关,找了个年纪比她大点的男人,过着很多东北人引以为傲的生活。但我总觉得这不是她要的生活。
她喜欢看外国文艺片电影,每年喜欢读一遍红楼梦,总是去读那些又臭又长却文笔华丽丽、感伤的文字,她还会在日记里记录着自己的小心情——三十几岁了还跟十几岁时我们初识那样保持着她矫情的小喜好。好像外表的大大咧咧的女汉子和内心的小女孩根本不是一个人。她老家的同事和朋友却不能理解她,也可能是她不想把另一面的自己告诉他们。在疯子玲的描述中,她周围的人都觉得她高冷或者说高傲。她用力地保持着自我,不去陪老公应酬喝酒,宁可在家里读着红楼梦。
对于她的婚姻,我从不主动询问,因为我隐约感觉出那也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两个孩子没保住,可能预示着婚姻的不顺。她离婚那段时间,她整个人都消失了,不与任何人联系,像个乌龟一样把自己蜷缩起来。当过了一个冬天她跟我讲述这个故事时,我知道这次又是一次官方给出的事后说明,隐去了很多细节,抹去了自己的伤痛,留下的只是她经历过的一次记忆而已。
她说老天待她不薄,所以的一切就是为了今天的幸福而准备。她认识了一个她想要的男人,过着她想要的生活,现在马上要迎来一个她梦寐以求的孩子。她每天还像神经病一样神神叨叨,絮叨着别人听不懂,只有她自己明白的身边事。现在我基本属于把她的语音一放就干别其它事情的状态,因为我知道她不需要我听明白什么,只是让我知道她现在很幸福。
我觉得,这足够了。
现在的疯子玲已经不“疯”了,她成了炫夫狂魔,抽风似的大笑。她说她可以云淡风轻地看待所有过往,她说她早没了年轻时的梦想,只想着自己的小日子。是啊,人在身处幸福之中才会看淡一起,才能珍惜生活的美好。
她昨天跟我说她可能怀的是女孩,我说够呛,咱们都是急脾气,怀男孩的几率太高。如果是女孩,会不会像她一样,不羁的卷发,深邃的大眼睛……如果是男孩,估计不羁的性格就能把疯子玲气疯……想想都有意思。但是我还是希望她能生个男孩,把疯子玲心中的“汉子”放出来,放纵驰骋,潇洒风流,谈笑风生,笑看江湖——如同疯子玲心中的豪侠英雄。
今天我们俩回忆往昔时,差点要搞得十几年的友情分崩离析。我总说她执拗,“疯”,我何尝不是,不然我们也不能成为朋友。跟她吵得差点绝交之后,我又担心她肚子出事,贱贱地发语音、发短信、打电话找她。结果她一概不回。在我快要打爆她电话时,她来一句:手机晚上调成勿扰模式了!我瞬间无语。
这就是真实友情中才会发生的小插曲。即使再争吵,我们还是朋友。谁叫我的朋友是疯子玲呢。